1 邗沟初凿 烽烟吴越
周敬王三十四年,秋。
江淮平原笼罩在连绵不绝的淫雨之中,这场雨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十个日夜。浑浊的雨水如无数蜿蜒的蛇,顺着邗城夯土城墙的缝隙缓缓爬行,在墙根处汇聚成一片又一片泥泞的水洼。守城的吴国士兵裹紧被湿气浸透的皮甲,望着城外白茫茫的雨幕,不住地跺着发麻的双脚。再过三日便是秋分,按照礼制,本该向太庙献上新收获的稻谷,然而城外万亩良田此刻正浸泡在齐腰深的洪水中,就连最耐旱的菽豆都开始在豆荚中悄悄发芽。
“将军!南门水闸又塌了半丈!”
传令兵的嘶吼声穿透厚重的雨帘,正在城楼上观察水情的伍子胥猛地转过身来。这位辅佐吴王阖闾称霸东南的老臣,鬓角又新添了几缕霜白。他腰间的青铜剑鞘被雨水浸得发乌,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城垛上湿滑的青苔:“让水工们先用沙袋堵住缺口。传令下去,今夜谁能守住水闸,赏糙米三石。”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北而来。三匹白马踏破雨雾,马身上的汗水与雨水交融在一起,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朵朵浑浊的水花。为首那匹白马的骑士身披紫绮披风,即便在这般狼狈的雨天里,他腰间悬挂的鱼肠剑仍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父王!”骑士勒住缰绳,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正是吴国新任国君夫差。他身后跟着两位大夫,一个是掌管农田与税收的单平,另一个是负责舆图与工程的公孙雄。
伍子胥躬身行礼时,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夫差披风下摆沾着的新鲜泥浆:“大王可是刚从邗沟工地回来?”
“老相国看得准。”夫差甩去马鞭上的水珠,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方才在蜀冈下查看工程进度,水工们说只要再筑三里堤岸,就能把长江水引入射阳湖。单大夫,你且算算,若此渠贯通,我军北上伐齐,粮草转运能省多少时日?”
单平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竹简,展开时小心翼翼地避着雨水:“启禀大王,往年从姑苏运粮至沂水,需经海路绕行琅琊,途中若遇风暴,常损失半数以上。若邗沟连通江淮,水路可直抵淮河北岸,比海路缩短十二日行程,损耗能减至一成以下。”
“十二日……”夫差猛地攥紧缰绳,白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溅起一片泥水。他想起三年前槜李之战中,父亲阖闾被越王勾践的死士咬伤脚趾,最终因疽发而亡的场景。那时若有这样快捷的运粮通道,或许就能及时运送良医和药材,父王也不会……
“只是……”单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犹豫,“今秋汛水太大,邗城周边已有七处圩田溃堤,百姓们正扒着门板往高处逃难。若此刻再征调民夫筑渠,恐怕……”
“恐怕什么?”夫差的声音陡然转厉,紫绮披风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勾践那厮在会稽山养精蓄锐,齐景公又在黄池召集诸侯会盟,此乃我吴国称霸中原的天赐良机!区区汛情,难道比得上列祖列宗期盼的霸业?”
伍子胥上前一步,青铜剑的穗子在雨水中微微颤动:“大王息怒。臣以为可先遣水工疏导城周积水,待霜降后水势减退再兴工。否则民力透支,恐生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