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相国是老了。”夫差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城下白茫茫的水泽,“你只看见眼前的洪水,却看不见中原的千里沃野。公孙雄,把舆图展开。”

公孙雄连忙将一卷精心绘制的羊皮地图铺在城楼的石桌上,雨水打湿的边角微微卷曲。夫差拔出腰间寒光闪闪的匕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从邗城引长江水入淮,此为邗沟;再溯淮河而上,通沂水、济水,直抵黄河!届时我吴国的楼船可载甲士三万,旌旗蔽日北上,齐、晋小儿谁敢不从?”

匕首的寒光映在他炽热的眼眸中,伍子胥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阖闾也是这样站在姑苏台的地图前,指着楚国的方向说要饮马汉水。只是那时的阖闾,每次出兵前都会亲自到田间查看收成,倾听百姓的疾苦。

“可是大王,”单平的声音带着颤音,“昨日卑职巡查时,见蜀冈下的民夫已饿倒了十几个,他们的妻儿在渠边挖野菜根充饥,甚至有人煮食树皮……”

“够了!”夫差将匕首猛地插在地图中央,羊皮被刺穿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刺耳,“传孤命令,即日起,邗城周边五县每户出丁一名,自带干粮参与筑渠,逾期者,全家没为奴隶!”

说完,他调转马头,紫绮披风如一片乌云般消失在茫茫雨幕中。伍子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城下——浑浊的水面上,不知何时漂来一具孩童的尸体,身上还裹着半片破旧的麻布,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三日后,秋分。

持续四十余日的暴雨奇迹般地停歇了,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泥泞的大地上。邗沟工地上一片忙碌景象,蜀冈南麓的河道两岸插满了吴国的赤色旗幡,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上万民夫赤着双脚踩在泥水里,用巨大的木夯反复捶打渠底的黏土。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腰间系着草绳,许多人咳嗽时会咳出带血的唾沫,却立刻被监工的吴兵用鞭子抽打着赶回去继续干活。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泥土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快!往夯里再加些芦苇!这段土质太松,需要加固!”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在指挥民夫铺设防渗的芦席,他左臂缠着的布条还在渗血,那是前日被塌方的泥土砸伤的。这人名叫石敢,原是邗城县的农夫,因圩田被淹,带着妻儿投奔亲戚,却在半路上被官兵抓来修渠。

“爹,娘让我给你送饼来。”

一个梳着总角的少年挤过忙碌的人群,怀里小心翼翼地揣着一块黑黢黢的麦饼。石敢接过饼时,注意到儿子手腕上有一道新的血痕。

“是不是又有人抢咱们的口粮了?”石敢的声音压得很低,拳头却不自觉地攥得发白。

少年点点头,又慌忙摇头:“娘说没事,她把野菜汤都留给我了。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妹妹昨天又饿哭了,一直喊着要吃东西……”

石敢摸了摸儿子的头,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望向远方正在合拢的渠口。那里的水已经有半尺深,几个水工正用标杆仔细测量着水位,他们身后,吴王夫差的仪仗就设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金色的华盖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快了,等这渠通水了,就好了。”他把麦饼掰了大半给儿子,自己只留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粗糙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他不禁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家里的新谷能堆满半间屋子,妻子还会用新磨的面粉做香喷喷的糕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