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信息量太大,像一颗炸弹投掷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女人猛地倒退一步,撞在简陋的饭桌上,碗筷哐当作响。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脸,目光贪婪又恐惧地掠过我的眉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脸上的警惕变成了巨大的惊骇和茫然,他看看我,又看看身边的妻子,那双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角落里,那扇一直紧闭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一双年轻却带着戾气的眼睛警惕地向外张望,与我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又迅速缩了回去,门轻轻关上。
那是苏小军,我血缘上的弟弟。前世,他因为林娇娇的挑唆和冷眼,没少给我使绊子。
心里最后一点犹豫沉底。
我看向眼前这对被生活的重压磨去了光彩、此刻正陷入巨大冲击的夫妻,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平静: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不求你们立刻相信。我可以等鉴定结果。”
“但是,”我顿了顿,迎上他们的目光,清晰地说,“如果结果证明我是对的,我不想回林家。我希望……能留下来。”
女人怔怔地看着我,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没有去擦,只是喃喃道:“造孽啊……这真是造孽啊……”
男人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沉痛的决断。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积压了二十年:“……先进来坐下吧。你手……得处理一下。”
他侧身让开了通路。
三个月。
时间足够一纸权威的亲子鉴定报告尘埃落定,也足够许多事情发酵、变质,最终以另一种形式爆发出来。
我住在苏家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日子清贫,甚至算得上艰难。
养母——张蕙兰,最初手足无措,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补偿心理对我好,好的小心翼翼。养父——苏建国,沉默寡言,总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神复杂地看我。
至于弟弟苏小军,多数时候当我是空气,偶尔投来审视和怀疑的一瞥。
我们不富裕,甚至拮据。但饭桌上有热汤,下雨天门口有晒干的鞋,咳嗽时有一碗熬得浓黑的止咳药汁。这些粗糙的、不加掩饰的关怀,是我在林家二十年从未真正感受过的。
手掌的烫伤渐渐结痂脱落,长出粉色的新肉。
我用打工攒下的零钱,在狭小的窗台上摆了一排向日葵。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只是最普通的、在菜市场门口论捆卖的那种,金灿灿的花盘,迎着阳光,有种笨拙又蓬勃的生命力。
它们向着太阳,我学着它们,试着把骨子里林家浸染二十年的阴冷和讨好一点点剥离出去。
偶尔会听到关于林家的消息。
火势最终被扑灭,只烧毁了一个偏厅。媒体报道语焉不详,只说是“意外失火”。
林娇娇在接受某个小众采访时,红着眼圈,欲言又止地提及“家庭变故”,暗示有人“情绪不稳定导致意外”,收获了不少同情。
林浩轩的公司似乎谈成了一笔不小的投资,风头正劲。
他们没人找我。仿佛我这个人,真的如同那一晚预计的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场大火里。
也好。
直到那个平静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