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缸子很烫,热水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暖流从胃里扩散开,我才感觉自己真正活过来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忍不住问。这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

她依旧拨着火,声音平静:“我就住这附近。”她没细说,转而问我,“从山外来?”

我点头,把自己和老刘出来工作,车坏迷路的事简单说了。

雪还在庙门外呼啸,但庙里因为有这堆火,因为有这个人,那令人窒息的孤独和恐惧竟慢慢淡了。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调子:“这老山里啊,像这样的雪夜,精怪们就该出来活动了。”

我一愣。

她看着跳动的火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听说过‘蹭蹭爷’吗?不是爷,是个小精怪,专爱在这种大雪夜,跟在走夜路的人身后。它也不害你,就跟在你影子地里,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蹭你的脚步声听。你要是猛地回头,就能看见个黑影哧溜一下钻进雪壳子里,找不着喽。”

她的故事把我完全吸引住了。冻饿交加的恐惧被一种新奇感取代。

“还有呢?”我忍不住问。

她眼里那点浅淡的笑意深了些,又给我讲了“柴火妞”,说是深山里老林子里的精灵,看着像一小捆枯树枝,会在猎人迷路时突然出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路,但你千万别跟得太紧,跟紧了,它就把你引到更深的老林子里去,再也出不来了。“不过啊,它心不坏,就是淘气,嫌孤单,想找人陪它玩。”

她还讲了能帮人找到老山参的“参娃娃”,讲了雪夜里会收走冻死者魂魄的“白老太太”……一个个山精野怪的故事从她淡色的嘴唇里娓娓道来,光怪陆离,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这座大山的真实感和生命力。破庙外是能吞噬生命的严寒和黑暗,庙里头,却因为这故事,因为这拢火和讲故事的奇異女子,变得莫名安宁,甚至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温馨。

我听得入了迷,身上的寒冷和疲惫似乎都消散了。那一刻,我忘了考察任务,忘了抛锚的吉普,忘了还在风雪里苦熬的老刘,完全沉浸在她用声音编织出的那个神秘世界里。

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雪还在下,庙宇的寂静里只有她的声音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讲了多久,她停下来,看看门外:“这雪,一夜且停不了呢。”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外是沉沉的墨黑,雪光映衬下,只能看到无数雪片疯狂舞动的影子。一阵狂风卷过,庙门被吹得哐哐作响,寒气趁机钻进来,吹得火苗一阵乱晃。

我打了个寒噤,这才重新意识到处境的严峻。就算暂时冻不死,这一夜也难熬。

她站起身,走到庙角一个破旧的木箱旁,翻捡了一下,拿出一样东西,走回来递给我。是一件半旧的白色男式棉外套,洗得发软,但看着厚实。

“垫着躺会儿吧,直接坐地上,寒气太重。”她说。

我接过来,迟疑了一下:“这……”

“拿着吧。”她语气不容拒绝,“这庙里就这点东西还能挡挡寒。”

后半夜,温度低得吓人。火堆渐渐弱下去,添进去的细小柴火很快燃尽,根本无法维持稳定的热量。我蜷缩在神龛下的角落里,身下垫着那件白棉袄,身上盖着自己的大衣,依然冷得牙齿格格作响,浑身筛糠似的抖,感觉血液都要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