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就被陈守义打断了:“晚意还小。”
张老五“嘿”了一声:“十七了,不小了。李公子是读书人,将来是要做大事的,配晚意……”
“我们家晚意,不嫁读书人。”陈守义的声音硬邦邦的,像码头上的石头。
晚意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耳朵尖却红了。她见过李公子一次,去年他来渡口写生,穿着干净的长衫,手里拿着画板,站在老槐树下画河景。他看她的眼神很温和,不像村里其他后生那样直勾勾的。
张老五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了笑:“我就是传个话,守义哥你别往心里去。”他灭了烟锅,跳回船上,“我先走了,明儿还得赶早班。”
乌篷船摇摇晃晃地驶离码头,橹声“吱呀吱呀”地消失在暮色里。晚意把麦饼递给父亲,轻声说:“爹,吃点东西吧。”
陈守义接过麦饼,却没吃,只是望着越来越暗的河面。风渐渐凉了,吹得芦苇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远处的电灯亮了,惨白的光打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银鳞,反倒不如马灯的光来得安稳。
“晚意,”陈守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娘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风。”
晚意的眼圈红了。她对娘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娘的手很软,梳辫子时总用桂花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娘走后,爹就像变了个人,话少了,脾气也躁了,只有在挂马灯的时候,眼神才会柔和些。
“爹,我去点灯。”晚意站起身,从竹篮里拿出马灯。灯是铁皮做的,边角已经锈了,玻璃罩子擦得很亮。她往灯里添了些煤油,用火柴点着灯芯,橘黄色的火苗“噗”地跳了起来,映得她的脸暖暖的。
她搬了个石头垫脚,把马灯挂在老槐树最低的枝桠上。风一吹,灯影在地上摇晃,像个跳动的光斑。
“这样,你娘就看得见了。”陈守义站在树下,喃喃地说。
晚意没说话,只是望着河面上的灯影。水汽氤氲,灯影在水里碎成一片,像是无数颗星星在闪烁。她忽然觉得,娘可能真的就在这水汽里,在灯影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夜色渐深,码头上的人渐渐散了。电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大概是镇公所又在省电。只有老槐树上的马灯,还亮着一圈温暖的光,照亮了码头前的一小块水面。
“爹,我去看看渔网。”晚意拿起墙角的渔网,准备去河边清洗。
“早点回来。”陈守义叮嘱道,目光追着女儿的背影,直到她走到水边,蹲下身,被灯影罩住。
晚意把渔网放进水里,慢慢漂洗。网眼里的泥沙混着水草浮上来,在水里打着旋儿。她的手指在凉水里泡得有些发麻,却浑然不觉。水面倒映着马灯的光,也倒映着她的脸,眉眼弯弯的,像极了年轻时的娘。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喊:“快!往这边追!别让那义和团跑了!”
晚意心里一紧,抬头看见几个穿着军装的人举着火把跑过来,手里的长枪在火光下闪着冷光。他们身后,跟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穿着破烂的短褂,头上流着血,一边跑一边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