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怕啥?”张九钉咽下饼,接过王二嫂递来的粗瓷碗,一口饮尽,碗底朝天亮了亮,“我走南闯北,住过乱葬岗,睡过城隍庙,还没见过能咬人的鬼。再说,我这箱子里的家伙,比啥符咒都管用。”他拍了拍工具箱,声音里满是底气。

王二嫂攥着帕子,眼圈又红了,往张九钉手里塞了两个热红薯,红薯还冒着热气,烫得她手指捏着帕子来回蹭:“张木匠,这红薯你路上吃。要是不对劲,就赶紧往回跑,咱村虽穷,给你腾间屋住还是有的。”

张九钉看着王二嫂泛红的眼睛,心里软了软。他去年修祠堂时,见过狗蛋——那孩子总围着他转,问他“木匠叔叔,这凿子能刻木头人不”,眼里满是好奇。他接过红薯,揣进怀里,拍了拍王二嫂的肩:“二嫂放心,我不会有事。要是观里真有啥,我还能帮狗蛋讨个说法。”

这话让王二嫂眼泪掉得更凶,却没再劝——她知道张九钉的脾气,去年修祠堂梁时,村里人都说梁歪了没法正,他偏说“只要肯下劲,没有正不了的梁”,最后真用三根木楔子把梁正了过来。

张九钉背上工具箱,又哼起那支小调,往深山里走。小三子追上去,塞给他一把雄黄粉:“张木匠,我爹说这东西能驱邪!”张九钉接过,塞进裤兜,笑着挥了挥手:“谢了小子,回头给你刻个木头枪。”

进山的路越走越暗,雾也越来越浓,连月光都渗不进来。松树枝桠的影子晃在地上,像伸来的鬼手,风“呜呜”地刮,像有人在耳边喘气。张九钉却毫不在意,脚步稳得很,手里的桃木楔子转来转去,时不时往树干上敲一下——“笃、笃、笃”,声音在林子里传得远。

这是他师父鲁山教的“惊邪敲”。十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师父在江南修明代古宅。有天夜里,学徒阿明被梁上吊死鬼缠上,脸色发青地躺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师父瘸着腿爬上架梯,用自己的精血浸了定魂钉,往梁上一钉,阿明才醒过来,可师父却没撑住,当天晚上就咽了气。

“九钉,咱木匠不光是修屋,更是修‘魂’。”师父临终前,把黑木工具箱递给他,枯瘦的手抓着他的腕子,眼神亮得吓人,“木有心,屋有灵,遇上邪祟,别怕,记住‘钉能镇,术能安’,只要行得正,就没镇不住的东西。”

张九钉摸了摸工具箱里的定魂钉,指尖传来一丝凉意。那七根三寸六分长的钉子,是师父用百年桃木心混生铁炼的,钉身上刻着细密符文,每次摸到,他都觉得师父还在身边。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终于露出一角歪斜的灰瓦——慈云观到了。

观门是两扇朽坏的木门,门板上的漆皮早掉光了,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上面留着几道深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边缘还挂着些碎木渣。门楣上的匾额歪歪扭扭挂着,木头上长着黑绿青苔,“慈云观”三个字勉强能辨——“慈”字少了两点,“云”字的宝盖头裂成两半,“观”字的见字旁缺了一角,透着股说不出的破败。

石阶上的青苔厚得能攥出水,张九钉踩上去,“吱呀”一声,青苔下竟露出半块残破石碑,碑上刻着“万历年间重修”,剩下的字被岁月磨平,只留下模糊的刻痕。他推了推木门,门轴“嘎啦”响得刺耳,像要断了,一股陈年香灰混着腐木和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