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取代了地下拱顶的尘埃与血腥。维金斯躺在圣巴塞洛缪医院特护病房的白色床单上，像一尊被石膏和绷带禁锢的破碎雕塑。左臂、右腿打着厚重的石膏悬吊着，肋骨固定带下是闷钝的剧痛，额角的绷带渗着淡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石块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破碎的影像——扭曲的藤蔓、罗森疤痕狰狞的脸、艾琳染血的手紧握着《星路之书》、大主教绝望的眼神——如同噩梦的碎片反复切割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黑暗。维金斯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到天花板上惨白的光晕。喉咙干得如同火燎，他试图发声，只发出一串嘶哑的气音。
“他醒了！医生！他醒了！”一个带着哭腔又强压激动的女声在床边响起，是艾琳。她眼眶红肿，显然守了许久，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拍自《星路之书》的坐标照片。
维金斯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她，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钢铁般的焦灼和询问。
艾琳立刻读懂了他的眼神，语速极快却清晰：“书保住了！坐标是伦敦塔桥正下方，古代罗马水道交汇点，深层河床！‘心石’在星辰玫瑰核心！‘Chuwen’对应七星连珠夜！爆炸物残留初步分析出来了，是硝化甘油混入了高纯度铂催化剂粉末！铂粉来源极其特殊，不是工业品！莱斯特正在追查！大主教在隔壁病房，伤势不重，但心力交瘁！苏格兰场的人都在外面！”
维金斯闭了闭眼，消化着信息。硝化甘油加铂粉…这是极高精度的定向爆破配方，绝非街头混混能弄到。铂粉的来源是突破口！但时间…他感受着身体每一处骨折传来的剧痛和深深的无力感，这种状态下，他连笔都握不住！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艾琳，用尽力气，声音沙哑破碎却不容置疑：“艾琳…听好…两件事…第一…爆炸物样本…铂粉…来源…查所有…贵族、大学…私人实验室…近期的…失窃或…异常采购…第二…”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扫过病房门口晃动的人影——一个机警的年轻警员。“叫…叫那个…红头发的…报童…进来…”
警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步出去。片刻后，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瘦得像麻杆但眼神亮得惊人的红发男孩被带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破旧外套，脸上蹭着煤灰，手里还攥着几份没卖完的晚报，眼神里混合着敬畏和一种街头生存磨砺出的机敏。他叫维克托·穆莱（Victor Mulay），是这一片儿消息最灵通的“信鸽”头儿。
“先生？”维克托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有些紧张地看着病床上这个传说中的“老侦探”。
维金斯盯着他，眼神锐利如昔：“维克托…认得你…消息…最灵…‘小舰队’…还在？”
维克托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在！东区、码头、西区…都有我们的人！鼻子比警犬还灵，先生！”他口中的“小舰队”，正是维金斯当年——甚至在福尔摩斯时代就有所耳闻，利用由报童、擦鞋童、街头流浪儿组成的庞大而隐秘的信息网络。
“好…”维金斯艰难地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笑容，“听着…大主教的…教子…托马斯·格雷厄姆…五岁…金发…蓝眼睛…左耳后…有块…小胎记…像…枫叶…”他每说几个词就要停下来喘息，“爆炸…那天…在圣詹姆斯…孤儿院…失踪…可能…被藏在…西区…某个…废弃…地下室…潮湿…有…油墨…或…化学品…味道的地方…”他尽可能将爆炸现场残留的味道特征传递出去。“找到他…维克托…告诉…‘小舰队’…找到他…奖励…不是钱…”
维金斯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入维克托眼中：“是…一个承诺…我…亚瑟·维金斯…欠你们…整个‘小舰队’…一个…大人情…只要…不犯法…力所能及…必还！”
对一个在街头挣扎求生的孩子来说，一个传奇人物的郑重承诺，其价值远超金钱！维克托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用力攥紧了拳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明白了，先生！就算把伦敦下水道翻个底朝天，我们也把他找出来！枫叶胎记！油墨化学品味！西区废弃地下室！”他飞快地复述着关键信息，像背诵神圣的使命。
“去吧…用…你们的…眼睛…耳朵…”维金斯疲惫地闭上眼。
维克托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医院走廊。他小小的身影，却承载着撬动整个地下信息网络的力量。
艾琳看着维金斯惨白的脸和因剧痛而渗出的冷汗，心疼又焦急：“维金斯，你不能再…”
“闭嘴…”维金斯打断她，眼睛依旧紧闭，但大脑在疼痛的间隙高速运转，“爆炸…铂粉…贵族…实验室…罗斯伯里…家族…有自己的…化学家…查！立刻！让…莱斯特…亲自去…找…亨利…伯爵…旁敲侧击…近期…实验室…动向…”他顿了顿，似乎在凝聚最后的力量，“还有…你…艾琳…去…苏格兰场…证物室…爆炸现场…提取的…所有…土壤…粉尘…碎片…重新…分析…特别是…铂粉的…同位素…特征…和…可能的…包装…残留…”
艾琳瞬间明白了维金斯的用意——双管齐下！维克托的“小舰队”从市井底层撒网，寻找托马斯的踪迹；她和苏格兰场则从技术层面，通过铂粉这个极其特殊的物证，直指幕后黑手可能的来源！铂的同位素特征如同指纹，如果能精确匹配到某个特定来源，将是铁证！
“我马上去！”艾琳不再犹豫，深深看了一眼维金斯，转身快步离开病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决绝的意味。
病房里只剩下维金斯粗重的喘息和医疗器械单调的滴答声。身体如同散了架的破船，但思维的引擎却在剧痛中轰鸣。棋盘已经铺开，棋子已经落下。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老狼，只能依靠獠牙尚利的同伴和那些不起眼却无处不在的“眼睛”，去撕咬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猎物。
时间，一分一秒，都如同在燃烧他和那个失踪孩子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