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赤脚医女初醒来

太阳穴突突地跳。消毒水的气味还缠在鼻腔里,睁开眼却是粗木房梁。茅草混着灰簌簌往下掉。

“庸医害人!林家丫头滚出来!”

木门被拍得山响。苏婉按着发胀的额头坐起身,破棉絮从身上滑落。不属于她的记忆涌进来:1975年,青石沟生产队,赤脚医生林保山的独女林晓月。昨夜给邻村孕妇接生后胎衣没下净,天没亮人就没了。

门闩咔嗒断裂。七八个举着锄头的村民涌进院坝,领头汉子眼睛赤红。

“我婆娘昨儿还好端端的!”王老四一把揪住她胳膊,“你说揉揉肚子就能好!现在人凉透了!”

苏腕腕骨生疼。现代急诊医生的本能压过慌乱。她扫过人群,突然盯住角落蜷着的男娃——五岁模样,嘴唇发紫,正抠着喉咙嗬嗬喘气。

“放手!”她猛地甩开王老四,冲过去扒开看热闹的人群。孩子脚边散着半把炒黄豆。

“栓子咋了?”有人惊叫。

“噎着了。”苏婉跪倒在地,从后环住孩子腹部。拳头抵住肚脐上方,猛地向上发力。

“你折腾娃干啥!”王老四要来拉扯。

第三次冲击后,黄豆粒从孩子嘴里喷出来。哇的一声哭嚎响彻院坝。

举着锄头的手们垂下半截。

“暂时没事了。”苏婉抹把汗,孩子母亲冲过来抱紧娃,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可春草姐的事没完!”王老四喘着粗气,“你爹躲进山三天了,你说咋办!”

“我去看看遗体。”苏婉扯平皱巴巴的蓝布衫,“若是我的责任,公社怎么处置都认。”

晒谷场边搭着凉棚。妇女们远远站着不敢近前。苏婉掀开白布,二十多岁的女子面庞灰白,下身洇着深色血渍。手指触到腹部时顿住了——子宫硬得像石头,明显是宫缩乏力导致大出血。根本不是胎衣滞留。

“昨晚谁跟我去的?”她转头问。

人群静了瞬,有个细嗓门答:“赵会计家闺女秀英跟着的。”

“我喊秀英姐来对质!”王老四扭头就要跑。

“不用。”苏婉拦住他,“我先去医疗站拿药簿查记录。”

医疗站是土坡旁两间瓦房。挂锁却不见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药柜东倒西歪,纱布散落满地。账本撕得只剩纸角。

王老四眼更红了:“毁证据是吧?”

“昨夜我离开时还好好的。”苏婉蹲身捡起个踩碎的玻璃瓶,嗅到甘草片味。墙角踢到搪瓷杯,杯底沉着未化开的药渣。

记忆突然闪回——昨夜秀英确实递过一杯红糖水。

“事情我会查明白。”她站起来,“三天内给大伙交代。现在能不能让我先收拾爹的东西?”

人群嘀咕着散去时,日头已西斜。苏婉闩好门,背抵门板长出口气。

药柜最底下抽屉卡死了。使劲一拽,牛皮封面的《赤脚医生手册》滑出来。书页间夹着张相片:年轻时的林保山穿着白大褂站在县医院门口。

翻到末页时,她突然停住。牛皮封衬里透出暗红色字迹。小心撕开夹层,潦草血字扎进眼睛:

“勿信赵会计”

院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不紧不慢三下。

“晓月同志,知青队长陆明远来访。”

苏婉把书塞进怀里,手指擦过桌面,沾一层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