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女士,”陈先生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带着一种刻板的恭敬,“初次见面,不胜惶恐。鄙人陈启明,林氏集团特别事务部总监,奉董事长林鸿儒老先生之命,前来迎接您回家。一点微薄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小姐笑纳。”他双手将那件流光溢彩的乾隆官窑斗彩锦上添花抱月瓶,又往前递了递,那动作虔诚得如同供奉神祇。

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母亲身上。邻居们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我挤在人群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母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似乎想抬手去接,又或者只是想扶住门框。那只沾着盐粒和菜叶、骨节因常年劳作而有些粗大的右手,微微抬起,却在半空中猛地一颤,碰到了门边一个半人高的陶土大缸——那是她昨天刚腌上的一整缸东北酸菜。

“哐当——哗啦——!”

一声巨响,撕碎了死寂!

笨重的陶缸倾倒在地,碎裂开来。浑浊、酸冽、散发着浓烈发酵气息的灰绿色汁液,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破碎的缸体中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门口那一小块地面,带着里面白生生的酸菜疙瘩和红艳艳的辣椒段,毫不留情地朝着门口那群“昂贵雕塑”的脚面扑去。

“啊!”

几声压抑的惊呼响起。陈启明反应极快地向后撤步,但他身后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那股酸臭、浓烈、带着生活最粗粝气息的洪流,精准地漫过了站在最前面两个助理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意大利手工皮鞋,昂贵的皮革瞬间被染成难看的灰绿色,湿漉漉地紧贴着脚面,浓烈的酸菜味霸道地驱散了他们身上昂贵的古龙水香气。捧在陈启明手中的那个价值连城的乾隆花瓶,虽然被他及时护在怀里幸免于难,但瓶身靠近底足的位置,也无可避免地溅上了几滴浑浊的酸汁,像几颗丑陋的泪痕,玷污了那无瑕的华彩。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市井荒诞感的变故,让所有精心准备的“高贵”场面瞬间崩塌。陈启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震惊、恼怒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混合成的风暴。他身后的团队更是脸色煞白,看着自己昂贵的行头被玷污,手足无措。

就在这片混乱、酸臭弥漫、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时刻,一直沉默如石像的陈启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我——血液都几乎凝固的动作。

他猛地将那个溅了污迹的、价值连城的乾隆官窑花瓶,塞到旁边一个同样狼狈的助理怀里。然后,在狭窄、油腻、还流淌着酸菜汁的楼梯台阶上,在周围邻居惊骇的目光中,在我母亲依旧深不见底的平静注视下,他屈膝。

“咚!”

膝盖重重磕在冰冷、肮脏、甚至沾着不明污渍的水泥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颅,深深地、毫无保留地低垂下去。额头,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触碰到了地面——那被酸菜汁浸润、油腻、混杂着灰尘和污垢的地面。

时间,空间,连同那刺鼻的酸菜味和古董的檀木幽香,都被这惊天一跪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