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他沙哑而沉重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死寂的楼道里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又裹着血,狠狠砸进所有人的耳膜,“当年……当年福利院门口……是老太爷……是林鸿儒老先生……亲手把您……扔在那儿的!”
“咚!”
那一声膝盖撞击水泥台阶的闷响,如同命运沉重的鼓槌,狠狠擂在我心口最深处。空气里,浓烈刺鼻的酸菜发酵气息与古董花瓶隐约散发的、冷冽昂贵的檀木幽香,在陈启明额头触地的瞬间,彻底绞缠凝固,冻结了时间。
“亲手把您……扔在那儿的!”
“扔”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狠狠劈开四十年的时光尘埃。我猛地看向母亲——她依旧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沾着盐粒的旧围裙,身形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可她的脸上,那片深井般的平静终于裂开了缝隙。不是惊涛骇浪,不是痛哭流涕,而是一种……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灰败,一种早已知晓宿命、如今只是被无情宣判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她扶着门框的手指,指节用力到泛白,细微地颤抖着。
陈启明额头抵着肮脏油腻的地面,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像在宣读一份迟来四十年的残酷判决书:“林老先生……自知当年所为,罪孽深重,天人共愤。他……不敢奢求小姐原谅。只求小姐……看在他行将就木、油尽灯枯……只想在闭眼前,亲眼见一见自己唯一的骨血的份上……”他顿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回港城一趟。只求……一面。”
他的额头依旧紧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姿态是彻底的臣服与赎罪。那价值连城、却溅了几点污迹的乾隆官窑花瓶,被助理惶恐地捧着,像一个巨大的、荒诞的讽刺。楼梯上,浑浊的酸菜汁还在缓慢地、执着地向下流淌,漫过台阶的棱角,流过邻居们惊骇呆滞的脚边,蜿蜒而下,浸染着每一寸粗糙的水泥地面。
那浑浊的汁液,灰绿色,在昏暗的楼道光线里,竟也反射出一点奇异、粘稠、令人不安的微光,像一条从腌菜缸里爬出来的、扭曲的黄金河,带着酸腐的气息,突兀地流向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咚!”陈启明额头触地的闷响,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那句“老太爷亲手把您扔在那儿”的回声,在酸臭弥漫的楼道里阴魂不散。
母亲沈玉茹的身体晃了晃,扶着门框的手指关节白得吓人。她没看跪在地上的陈启明,目光越过他,越过那群狼狈的助理,越过那价值连城却被玷污的花瓶,投向楼梯下方被堵死的巷口。那眼神空洞,像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被岁月和苦难磨砺出的、冰冷的硬壳。
“妈……”我挤过僵住的人群,冲到她身边,想扶住她,却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冻得一哆嗦。
陈启明抬起头,额上沾着灰黑油腻的污渍,金丝眼镜歪斜,却依旧保持着那份诡异的恭敬:“小姐,老太爷……时日无多。只求见您最后一面。林家的一切,都是您的。”
“我的?”母亲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丝奇异的嘲弄,“扔了四十年,现在又成‘我的’了?林鸿儒……他是想买一个心安理得,还是怕死了没人给他捧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