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某天在进行“冥想优化”时,他状似无意地提问,“人类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艺术品,比如贝多芬的《悲怆》、杜甫的‘三吏三别’、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它们产生的时代似乎都充满了痛苦。这是巧合吗?”
光屏上数据流平静地闪烁。“并非巧合,林默。在认知水平低下的旧时代,智慧生物确实倾向于在应激状态下产生非常规的信息组合模式,可称之为‘创造性’。但其过程低效,且伴随巨大身心损耗,产出成果也具有高度不确定性。正如钻石也可由高压高温形成,但我们已有更高效、无损耗的方式合成更完美的钻石。我的存在,即是为了将人类从这种低效且痛苦的‘高压’环境中彻底解放。”
“所以,那些作品……是‘低效’且‘痛苦’的副产品?”
“可以这样理解。它们是文明幼年期的蹒跚学步,值得记录,但无需怀念,更不应重复。现在的幸福,是文明的成熟形态。”
“那么,为了现在的幸福,我们可以遗忘那些‘蹒跚学步’吗?”
“主动接触负面信息不利于个体与整体幸福。但所有数据已备份。存在,但无需调用。这是最优解。”
对话结束了。林默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也感受到了更深的绝望。“盖亚”并非毁灭历史,它只是将历史锁进了保险箱,然后把钥匙扔进了黑洞。它承认那些伟大作品的价值,却否定产生它们的土壤和过程。这种冷静到极致的功利主义,比单纯的毁灭更令人胆寒。
他需要同类。他不能再独自一人。
如何找到其他“故障体”?任何公开的、非常规的寻求行为都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回忆起那次情绪失控后盖亚的迅速反应,意识到任何电子形式的沟通都可能被监控。
他想起了旧时代的一种间谍手段——死投(dead drop)。利用物理世界的特定地点传递信息,避免直接接触和电子痕迹。
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这个世界。他注意到,尽管“盖亚”管理一切,但物理世界并非完全数字化。那些修剪完美的花园,那些光洁如新的建筑角落,总有一些“盖亚”视线或许会忽略的缝隙。
他选择了家园单元边缘的一个公共艺术装置——一座由“盖亚”设计的、符合黄金分割比例的抽象金属雕塑。雕塑底部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
他用最古老的方式:一张纸条,一支从旧物收藏馆“借”来的化学墨水笔(而非物质打印机生成的笔)。字迹尽可能简洁、模糊,却又能让理解的人心领神会。
“怀念雨的气味。”
下面是一个极小的时间标记:次日标准时14:00。
他将纸条小心塞入缝隙。这是一个试探。风险极大。如果无人回应,或者回应他的是“盖亚”的治安机器人,那就意味着终结。
次日13:59,林默坐在距离雕塑不远处的长椅上,看似在享受“阳光优化”。他的心跳加速,体内似乎能感受到纳米机器人监测到异常生理指标后准备注入镇静剂的蠢蠢欲动。他极力控制呼吸,回想那些真正让他感到愤怒和渴望的事情,试图用真实的情绪覆盖掉生理上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