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着的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半睁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但是,就在那青白的、刮净了一半的脸颊上,在那覆盖着泡沫、尚未被刀锋触及的嘴角旁边,似乎……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牵动。
不是肌肉的抽搐,那更像是……一种凝固的弧度。
极其极其轻微,如同枯叶落水漾开最后一丝涟漪,如同风烛熄灭前最后一缕青烟。
一个……微笑?
那弧度太浅,太淡,被死亡的气息和冰冷的灯光覆盖着,几乎无法确认。是我过度惊恐下的幻觉?还是……在生命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在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那个请求之后,在刀锋终于如他所愿落下、刮去一丝污浊之后,那具沉重的躯壳里,曾有过刹那的、无人知晓的……释然?
保安的手已经按在了我的肩膀上,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我身体一僵,视线却依旧死死地定在那个方向,定在老人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上。耳边,陈建明愤怒的咆哮和医生护士压低声音的劝解,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不清。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那个无声的微笑(或者仅仅是光影的错觉?)像一枚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所有冻结的感官。一个微弱的气音,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挣扎着从唇缝间溢出:
“……谢……”
声音太轻,立刻就被陈建明愤怒的控诉和保安的呵斥彻底吞没。那个“谢”字的尾音,像一缕叹息,消散在充斥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冰冷空气里,无人听见,无人知晓。
“……谢?”陈建明捕捉到这微不可闻的气音,暴怒瞬间被点燃到极致,他挣脱开试图劝阻的医生,像炮弹一样冲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裂,“你还敢说‘谢’?!你这个疯子!蛇蝎心肠!我爸都被你……你还要羞辱他?!我要杀了你!”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拳头带着风声砸向林晚的脸颊!
“陈先生!冷静!”保安反应极快,两人同时上前,用身体隔开了暴怒的陈建明。林晚被巨大的力道带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她低着头,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苍白的脸,没有辩解,也无法辩解。保安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她的胳膊。
“把她带走!立刻!马上!”陈建明在保安的阻拦下咆哮,声音嘶哑扭曲,“通知警方!我要告她故意杀人!我要亲眼看到她坐牢!”他指着林晚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林晚被两名保安半架着带出了302病房。刺眼的走廊灯光晃得她头晕目眩。门关上的瞬间,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陈建明扑倒在病床边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以及老人下颌上那片孤零零的、青白得刺眼的剃净的皮肤,还有旁边未曾完成的白色泡沫,像一块未干的、巨大的耻辱烙印。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的世界变成了灰白色的漩涡。
她被医院暂时停职,配合调查。警方的问询冰冷而详细,反复复盘着那个雨夜的每一个细节。她一遍遍重复着老人的临终请求,描述着他抓住她手腕时的眼神和力道,解释着那句无人听见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