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他催促,声音像砂纸摩擦。
我拿起剃须膏,挤出雪白的一团,仔细涂抹。他的皮肤松弛而薄,能清晰地看到淡蓝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像地图上干涸的古老河流。我的指尖能感受到那皮肤下的骨骼形状,嶙峋得硌手。他全程紧闭双眼,呼吸轻微而急促,下颌的肌肉却在剃刀落下时紧紧绷住,如同拉满的弓弦。
刀锋贴着皮肤滑过,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刮去泡沫和胡茬,留下青白的底色。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这“沙沙”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以及我自己的心跳。空气里弥漫着剃须膏清冽的薄荷味,却奇异地无法驱散那股无处不在的药味和衰败气息。
“左边,再刮一下。”他忽然开口,眼睛依然紧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下巴底下,没弄干净。”
我依言调整角度,刀锋再次滑过。他不再说话,但每一寸肌肤的触感都紧绷着,传达着无声的指令和要求。这不是服务,更像是一场由他主导、不容丝毫差错的仪式。他床头那个倒扣的旧相框,边缘的磨损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几天过去,这清晨的剃须成为病房里唯一的“交流”。他依旧拒绝其他任何护理,喂水喂饭都抗拒得厉害,仿佛那些是施舍,会玷污他仅存的体面。他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眼窝深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费力。只有剃刀落下时,他那紧绷的下颌和专注的闭眼,才透露出一种近乎倔强的生命力。
“今天……要更仔细点。”一个清晨,他声音微弱得像叹息,眼睛半阖着,似乎连睁开的力气都吝于付出。我动作顿了一下,看着他那张被病魔吞噬得只剩轮廓的脸,心头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这哪里还是刮胡子?分明是在刮削那层薄薄的、仅存的尊严表皮。我屏住呼吸,刀锋移动得更慢、更轻,仿佛怕惊扰了他竭力维持的幻象。
第七天的夜,像浸透了墨汁。窗外漆黑一片,连路灯的光晕都被厚重的雨幕吞噬。病房里只有仪器幽微的光芒,勾勒出令人不安的轮廓。我伏在陪护椅上,意识在困倦的边缘浮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破碎、仿佛破旧风箱被疯狂拉扯的喘息声骤然撕裂了夜的死寂!
我猛地弹起!
病床上,老人像一条离水的鱼,身体在窄小的病床上剧烈地弓起、扭动,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可怕干呕声。他枯瘦的双手在空中绝望地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无形的依靠。心电监护仪那原本稳定催眠的“嘀嘀”声,瞬间变成了尖锐、疯狂、撕心裂肺的啸叫!屏幕上绿色的线条不再是规律的波浪,而是变成了一连串高耸的、触目惊心的尖峰,紧接着又陡然坠落,几乎要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血压读数像跳水般猛跌。
“陈老!”我扑到床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我试图按住他剧烈抽搐的手臂,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湿滑的冷汗。他的身体绷得像石头,每一块肌肉都在死亡的恐惧中痉挛。我一手用力按住呼叫铃,另一只手想去拿床头备着的急救氧气面罩。
“嘀————”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长鸣,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数字疯狂闪烁,然后骤然跌向一个令人心悸的低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