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压缩到极致。警报声尖锐得仿佛要刺穿灵魂。我伸向呼吸面罩的手,在距离它只有几厘米的空中,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边是冰冷的规程,是生者的责任;另一边,是逝者最后、也是唯一的尊严诉求。
他的眼睛还半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眼神里凝固的东西,此刻像针一样扎着我。是绝望?是哀求?还是一种终于解脱、等待被“完成”的平静?
我的手在空中凝固了。下一秒,它猛地改变了方向,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不是伸向呼吸面罩,而是伸向了那罐剃须膏和那把冰冷的剃刀!
冰冷的金属罐体硌着掌心,我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旋开盖子,挤出雪白的一团。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剃须膏抹在他已然失去温度、灰败松弛的下颌皮肤上,触感冰冷而滑腻,像触碰一块失去弹性的蜡。泡沫的覆盖下,那青白的皮肤透出一种死寂的底色。我拿起剃刀,冰冷的金属刀柄贴着同样冰冷的掌心。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持续不断、毫无起伏、宣示着生命终结的刺耳长鸣,像一把电钻在疯狂地钻着颅骨,震得我头皮发麻,牙齿都在微微打颤。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撞击着耳膜,几乎与那单调的死亡警报同步。
刀锋悬停在那覆盖着白色泡沫的脖颈上方。他的头无力地歪着,脖颈的线条在松弛的皮肤下显得异常脆弱,淡蓝色的血管在死寂的皮肤下隐隐可见。那脖颈,此刻像一个毫无防备的祭坛。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刀尖在离皮肤几毫米的空气中细微地颤动着。泡沫的清凉气味混合着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手腕,目光落在他半睁的、毫无生气的眼睛上。那凝固的瞳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执拗,像一个无声的催促。
刀锋,终于落下。触感极其细微,冰冷的金属贴上冰冷的皮肤。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手腕的颤抖,沿着下颌的线条,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推动。刀锋划开白色的泡沫,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死寂和刺耳警报的夹缝中,显得如此诡异而清晰。剃过的皮肤露出青白脆弱的底色,与旁边的泡沫形成刺眼的对比。我的动作笨拙而滞涩,每一次移动都像在对抗无形的阻力。
刚刮完右边脸颊一小片,刀锋正要转向下颌最脆弱、最靠近颈动脉的地方。那薄薄的皮肤下,似乎连脉搏的静止都能被刀锋感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砰——!”
病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然撞开!门板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口,一个穿着昂贵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冲了进来,眼睛赤红,目眦欲裂!正是老人的儿子,陈建明。他身后跟着被惊动的值班医生和护士,所有人都被病房里刺耳的警报和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陈建明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瞬间扫过屏幕上那刺目的直线,扫过他父亲毫无生气的脸,最后,死死地、带着滔天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惊骇,钉在了我的手上!
我的右手,还握着那把剃刀。刀锋,正停在他父亲脖颈一侧,覆盖着剃须泡沫的皮肤上!剃刀反射着病房顶灯惨白的光,像一道冰冷的判决。而我左手的手指,还沾着未抹匀的白色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