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的槌子终于重重落下,压制住几乎失控的场面,宣布休庭半小时。
我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站起身,膝盖有些发软。
旁听席上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混杂着各种难以分辨的情绪。
我僵硬地转身,不敢再看李伟,也不敢看向旁听席第一排那个同样站起身、正被记者围住的年轻模范生——张哲。
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推开休息室的门,反手关上。厚重的木板隔绝了外面的声浪,世界瞬间被挤压成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无法平息的喘息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我一步步挪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哗哗流下,我双手撑在瓷盆边缘,盯着镜子里那张脸——苍白,额角湿冷,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惶。
是我。
十五年前那个蹲在雨夜里、对着小女孩尸体犹豫了片刻的年轻法医。
十五年后坐在这里,听着一桩谋杀案的被告,一字一句,撕开那用时间精心糊裱的封条。
水声汩汩。
镜子里的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额发被法庭空调的冷气吹得有些散乱,几缕粘在渗出细汗的皮肤上。
眼底带着常年熬夜勘验现场留下的青黑,但此刻,那青黑里搅动着更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惧。
这是我吗?
那个以冷静、客观、甚至冷血著称的法医?
手不会抖,眼不会眨,面对高度腐败的尸体也能精准下刀的法医?
可现在,指尖传来的细微震颤骗不了人。
冰冷的自来水冲涮着手腕,却带不走皮肤下奔涌的、滚烫的愧疚。
左边肩胛骨下方。
青紫色巴掌印。
李伟的嘶吼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砸碎了我用来保护自己的、名为“专业”和“遗忘”的玻璃罩子。
碎片扎进肉里,鲜血淋漓地提醒我那一瞬间的……动摇。
不是遗忘。
我从未真正忘记。
我只是把它埋进了职业习惯的最底层,用无数份报告、无数具尸体、无数个加班夜晚,把它夯实,压紧,盖上“已结案”的印章,然后告诉自己,那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所有法医生涯中都会遇到的存疑点,而基于整体证据链,“意外”是最合理、最不致引起过度联想的结论。
我真的相信那是意外吗?
那个印记的形态,边缘的模糊程度,着力点的方向……雨水冰冷,手电的光线摇曳不定,老刑警在旁边催促……是的,池壁是粗糙,但那个位置……
心脏又是一下剧烈的抽搐,震得我几乎弯下腰去。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议论声,像是潮水时涨时落。
他们是在议论李伟的疯话,还是在议论那个被点名的模范生?
或者……已经有人敏锐地捕捉到了李伟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当年的法医,今天也在”?
我猛地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死寂更加令人窒息。
3
不能慌。
沈明。
你不能慌。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翻腾的念头强行压下去。
我是来监督重审进程的,我是权威的代表。
我必须冷静。
可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