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们这儿不要成分不好的。”他闷着头回来,一夜没说话,第二天早起下地,锄头挥得比谁都狠。

老三谈了个邻村的对象,两情相悦。

都快定亲了,女方家里打听到我,当即翻了脸,茶杯摔得粉碎:“想把闺女嫁给逃兵的儿子?除非我死了!”

那姑娘被锁在家里,再也没见过。

老三回家摔了碗,红着眼睛冲我吼:“你就不能争口气?!就不能告诉他们你不是逃兵?!”

我望着他,只是笑,心里像有锉刀在磨。

他绝望地蹲下去,抱着头:“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们对我说话总是含枪带棒,字字都带着刺,扎我又扎他们自己。

我知道,那不只是恨,那是被生生磨碎了的期望,是无数次因我而遭受屈辱后,无处可放的委屈和愤怒。

我飘在上空,看着坡上他们为我挖坑的身影,一锹一锹,泥土飞扬,沉默得让人心碎。

我想起老大吼出的那句“他死了干净!”,想起老二别过去的脸,想起老三砸落在我尸体旁的泪。

对不起,娃儿们。

对不起,没能给你们挣来一份能挺直腰杆的荣光,反而让你们背负着沉重的污名,在人世间走得磕磕绊绊。

对不起,我疯了,傻了,说不出口,只能让你们对着一个混沌的爹,把所有的委屈都熬成了恨。

对不起,到死,都还是你们甩不掉的耻辱。

我这句对不起,在心里说了千遍万遍,却像这夜风一样,只能无声地穿过芦苇荡,他们再也听不见了。

3.

他们三个在我坟头抽了一宿的烟,火星子在黑夜里明明灭灭,像他们此刻挣扎的心事。

烟头丢了一地,被夜露打湿,黏在新鲜的黄土上。

天快亮时,老大把最后一口烟吸尽,烟屁股狠狠摁进泥里,哑着嗓子说:“办了吧,总得让他入土为安,像个样子。”

葬礼小得不能再小。

就他们三个,对着那一抔黄土和一块临时找来,粗糙的青石板,上面用凿子勉强刻了个名字。

没有哀乐,没有哭声,只有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他们脚边打旋。

老大点了三炷劣质线香,烟笔直地往上冒,没飘多远就被风吹散了。

老二摆了一碗我生前最爱吃的、炖得烂糊的红烧肉。

老三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肩膀颤抖,久久没有起来。

就在他们准备填上最后一锹土的时候,尖锐的叫骂声像刀子一样划破了荒山的寂静。

“谁准你们把这老畜生埋这儿的?!给我刨出来!”

溺水娃娃那一家子,领着几个本家的壮劳力,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那妇人一把推开老三,男人一脚就踹翻了那碗红烧肉,油腻的肉块和汤汁溅了一地,混进泥土里。

“他不配!一个害人精!逃兵!埋在这儿脏了我们的地!”

妇人哭嚎着,抄起带来的铁锹,发疯似的就去铲那坟堆。

“叔!婶!求你们了!人死为大!让他安息吧!”

老大张开手臂想去拦,被人粗暴地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安息?他差点害死我娃!他安息了,我们心里这疙瘩谁给解?”

男人红着眼睛,抡起锄头,狠狠砸向那块青石板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