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甜腻焦糊的气味钻进鼻腔。我胃里一阵翻搅,却不是厌恶。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动了。画面碎片猛地撞进脑海:一只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皮肤松弛的手,颤巍巍地从旧木箱深处摸出一张折叠的、边缘浸着油渍的黄色毛边纸,塞到我手里。温暖的灶房,金黄色的糊糊在粗瓷大碗里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纯粹的鸡蛋香和甜香,那香气霸道地盖过了一切。老太太凑得很近的脸,嘴唇蠕动着,没发出声音,眼神浑浊却异常郑重。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干得发疼。灶膛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
妇人站起身,掀开锅盖,一股蒸汽混着稀薄的米香弥漫开来。她用勺子搅了搅锅里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隔壁二娃闹好几天了。”她背对着我,声音没什么起伏,“他娘咬咬牙去供销社称了半斤鸡蛋糕粉,听说掺了玉米面,糖精也放多了,糊了锅。浪费钱。”
她舀了两碗粥,把其中一碗米粒稍多点的递给我。粥很烫,碗边粗糙。
我端着碗,热气熏着脸。隔壁孩子的抽噎声低了下去。那股劣质蛋糕的气味还在空气里残留。
“妈。”我的声音有些哑。
妇人正低头吹着碗里的热气,闻声抬起眼。
“家里……还有鸡蛋吗?”
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警惕和疑惑。“篮子里应该还有一个,是隔壁张婶送的,留着应急。问这做啥?”
“没什么。”我低下头,看着碗里稀薄的米汤。
那张浸着油渍的黄色毛边纸的触感,在指尖清晰起来。
***
3 第一炉希望
碗底最后一口粥喝完了。我把碗放在桌上,碗底和木头桌面磕碰出轻响。
妇人拿起空碗,走到门口水缸边舀水冲洗。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我站起来,走到墙角,掀开那个盖着盖子的竹篮。里面孤零零躺着一枚小小的、外壳沾着点脏污的鸡蛋。我拿起它,鸡蛋外壳冰凉。
妇人洗好碗,转过身,看见我手里的鸡蛋,眉头立刻皱起来。“烨子,你……”
“妈。”我打断她,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把那个鸡蛋给我。再给我一点面粉,一点糖,如果有油,最好也有一点。”
妇人愣在原地,手在围裙上擦着水渍。“你要那些金贵东西做啥?那是最后一点家底……”
“不做啥。”我看着她的眼睛,“试试。就试一次。”
她摇头,走过来想拿回鸡蛋。“别胡闹。家里经不起糟蹋东西。你大伯的话……咱再想想别的法子……”
我侧身避开她的手,鸡蛋稳稳握在手里。“没胡闹。记得奶奶以前做的鸡蛋糕吗?”
妇人身体僵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随即又变得锐利。“那是啥年月的事了……早没人会做了。你奶奶那手艺……没传下来。你快把鸡蛋放下。”
“我记得一点。”我坚持道,握紧鸡蛋,“就试一次。不成,我后天跟大伯去公社。”
她盯着我的脸,像是在分辨什么。屋里只有灶膛里柴草余烬偶尔裂开的细微声响。过了很久,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缸底可能还有一小碗面粉,是上次姥姥来攒下的。糖……糖罐空了,只有点糖精纸,在柜子最里头。油……油瓶早空了,我刮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