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把断云刀递给他:“刀,你先收着。别在这儿闹事,给弟兄们惹祸。”
他接过刀,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嘴唇哆嗦:“将军……你……”
“我没事。”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找个落脚的地方,越偏越好。”
赵嬷嬷的“归云绣坊”,在城西最破败的巷子深处。门脸小得可怜,挂着几幅半旧的绣品,风吹日晒,颜色都淡了。推门进去,一股熟悉的、带着药草和旧布料味道的暖意扑面而来。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赵嬷嬷的声音像炸雷,人已经从里屋冲了出来。她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力气大得惊人,老泪却瞬间糊了满脸,“十年!十年音信全无!老身当你骨头都喂了北境的狼!现在倒好!提着刀去砸人家的喜堂?!你当你还是十七岁的小姑娘?!你当你那把破刀能劈开这吃人的京城?!”
她骂得又凶又急,唾沫星子喷我一脸,手却抖得厉害,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我的胳膊,生怕我飞了。
我任她骂,任她揪,像个木头桩子。直到她骂累了,喘着粗气松开手,我才哑着嗓子开口:“……嬷嬷,有热水吗?我想洗洗。”
“洗?洗什么洗!”赵嬷嬷抹了把泪,转身就往灶房走,“洗掉你一身的血性?洗掉你林家的骨头?!等着!老身给你烧!烧得滚烫!烫醒你这糊涂蛋!”
热水氤氲的雾气里,我把自己泡在木桶里。水很烫,烫得皮肤发红,却暖不了心里那块冰。肩头那道疤在热水里泛着白,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我闭上眼,沈砚最后那张惨白扭曲的脸,还有苏挽晴无声滚落的泪,交替在眼前晃。
不是恨。恨太简单了。
是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连滚水都化不开的冷。
赵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来,重重搁在凳子上:“喝!压压惊,也压压你那不管不顾的火气!”
我端起碗,一饮而尽。药汁苦得舌根发麻。
“那新妇……”赵嬷嬷坐在我对面,浑浊的老眼盯着我,“叫苏挽晴,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听说,是沈砚自己点头的亲事。”
我手指一颤,碗沿磕在牙齿上,生疼。
“自己点头?”我声音干涩。
“可不是!”赵嬷嬷冷笑,皱纹里都带着讥诮,“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拿手的是描眉画黛,能把人画得跟天仙似的!哪像你,只会舞刀弄枪,一身煞气,连个胭脂都不会抹!沈砚那等玲珑心思的人,要的是能摆在案头赏的花瓶,不是能拎着刀上阵的夜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盐的鞭子,抽在我心上。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锐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嬷嬷,”我抬起头,眼睛直直看着她,“当年……他走之前,除了那封信,还说过什么?有没有……提过难处?提过……身不由己?”
赵嬷嬷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撇嘴:“难处?身不由己?男人变心,找的借口都一个样!老身只记得他说‘三年为期,必不负你’!结果呢?屁!”
她骂得粗俗,却避开了我的问题。那点闪烁,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不是没有疑点。
沈砚看我的眼神,那不是单纯的愧疚或恐惧。那里面有痛,有挣扎,甚至……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绝望。如果他真的一心攀附权贵,为何在喜堂上会是那样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为何那支眉笔会掉得那么……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