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动那杯茶。目光扫过那些眉笔,最后落在她脸上。那日沈砚为她描画的眉形,精致温婉,像工笔画里走出来的仕女。可此刻,她自己画的眉,却淡得几乎看不见,甚至有些……潦草。
“苏小姐的眉,自己画得不好?”我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
她手一颤,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她没擦,只是轻轻放下茶壶,抬眼直视我,那双春水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坦荡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不好。”她坦然承认,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夫君画的,是‘苏家小姐’该有的样子。温婉,柔顺,无害,像摆在博古架上的玉器。我自己画的……”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才是‘苏挽晴’。”
“苏小姐今日见我,不怕我砸了你的博古架?”我盯着她。
“怕。”她点头,毫不掩饰,“怕得整夜睡不着。可我更怕……”她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怕姐姐带着恨意离开京城,或者……带着刀回来。那样,夫君会疯,苏家会毁,姐姐……也会被拖进更深的泥潭。”
她竟如此清醒!清醒得让我意外。
“你知道伪造圣旨的事?”我直接问,不再绕弯子。
她身体猛地一僵,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连嘴唇都白了。她没否认,只是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砸在月白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知道。”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兄长……是主谋。夫君……是被逼无奈。我嫁进来,是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赎罪。”她睁开眼,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用我的婚姻,换兄长一条命,换苏家不被连根拔起。我知道这很卑鄙,用姐姐的十年,换我们的苟活……可我……别无选择。”
她的坦白,像一把钝刀子,割得我心头闷痛。不是恨她,是悲哀。为沈砚,为她,也为这吃人的世道。
“那你现在,想怎样?”我问。
“我想……”她咬了咬唇,竟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正是那日赵嬷嬷给我看过的《寒关落雪图》的摹本!笔触虽不及沈砚原作凌厉,但那份孤绝的神韵,竟被她捕捉了七八分!“我想求姐姐……收下这个。”
我皱眉:“为何?”
“因为……”她将画轴轻轻推到我面前,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姐姐的‘锋芒’,不该只用来砍蛮子,更不该被埋没在边关的风雪里,或者……被夫君的懦弱‘畏’成催命符。”
她指着画中那个孤身立于风雪的身影:“姐姐看,这才是你!是让北狄闻风丧胆的‘铁衣娘子’!是能让三万残兵甘愿赴死的林将军!这样的你,何须在意一个沈砚的‘畏’?何须在意京城这些腐朽的规矩?”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一种我从未在闺阁女子身上见过的火焰:“姐姐,放下刀,不是认输!是拿起笔!拿起针!拿起……这京城贵妇们最擅长、却最怕你拿起的东西!用你的名字,你的功勋,你的‘锋芒’——去绣!去画!去写!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卿月回来了!她不是来争一个男人的!她是来告诉所有人——”
“——我林卿月,站着,比你们跪着都高!”
我怔住了。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脊梁挺得笔直的少女,看着她推到我面前的那幅《寒关落雪图》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