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腊月二十二傍晚,我和舅舅把羊群赶进圈。我趴在栅栏上,把75只羊数了又数。

“……73、74、75!一只没少!”我雀跃地望向舅舅。

“嗯,再等七天,把东家的羊一点,咱就能回家过个好年了!”

牧场里羊生双胞胎很难活,双胎羊羔矮小,吃不到奶,也跟不上群。舅舅他爹是兽医,他也偷偷学过几手。那四只小羊羔,是我们一口一口喂大的。舅舅说,我们卖11只羊,剩下四只,带回家。

11只羊,一只至少20块,就是200多块——在那时,是一笔巨款。

“到时候扯块新布,让你妈给咱仨都做身新衣裳!再割一斤肉,好好解解馋!”

在牧区放羊,本来不缺肉吃。很多租户羊群超过60只就宰羊吃了。可我俩为了那20块钱,硬是忍住了。靠野菜饼子窝窝头,熬到了现在。

快过年了,我俩都高兴。舅舅甚至抽空给我做了我梦寐以求的冰车。

几根钢筋铁丝、一块木板,再加两根带铁钉的木杆冰扎,就是男孩最宝贝的大型玩具。

在我们那儿,男孩十岁时,当爹的都会给做一个。

舅舅是我继父,十岁的我还没真心认他。可一个孩子哪藏得住对玩具的渴望?扭捏了好几天,舅舅才从我吞吞吐吐的话里明白过来。

他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大小伙子,整天就想着玩!我像你这么大,早砍柴做饭挣工分了!”

我扭头就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在我身后喊:“想要啥直接说!扭扭捏捏像啥样!真是个怂包……小远这名字真没白叫!”我不喜欢他叫我“小远”。我妈说贱名好养活,可他说,“远”就是怂、软蛋、没出息的意思。

我撅着嘴擦掉泪,一声不吭上床睡了,心里发誓:他永远别想当我爹!

本以为冰车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腊月二十二晚上,舅舅在火盆边削起了木头。

我把头埋进夏天剪羊毛缝的被子里,又忍不住掀开被角偷看火光映照的身影。

“舅,你做啥呢?”

“冰扎。”

“做冰扎干啥?”

“给你明天捡粪使,一扎一个准。”

“那旁边那几块木板呢?”

舅舅噗嗤笑了,回头看我:“你小子!快睡!明早还放羊呢!告诉你,这木头都是从蒙古包和勒勒车上偷偷卸的,做好了可得藏好,别让人逮着!过几天回家你自个儿背回去!”

“行行行!”我嘴上应着,心里乐开了花。这方圆十几里就我们一户,谁逮我?我已经想象明天在河面上滑冰车的场景了。

舅舅说过,旁边这条河,从西北往东南流,一直流到我家门口。

我激动得翻来覆去,不知几点才睡着。中间醒了几次,舅舅还背对着我在那做冰车。

梦里,我的冰扎在河面一撑,就滑出好远。滑着滑着,就滑回了家。

我妈做好了新衣裳,兜里装满红纸包的水果糖,白面包的肉馅饺子,炕烧得暖烘烘的,被子又软又香……

要回家了!马上就能带着冰车和我的小羊羔回家了!

“砰”一声巨响,凛冽的白毛风卷着雪冲进门。

“小远!小远!”舅舅一声比一声高,喊得急切。

马上到嘴的肉饺子被寒风刮没了影。我揉着眼问:“咋啦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