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出事了!”
我从没听过他这么慌乱的语气。可美梦被搅的怨气让我没多想,心里还嘟囔:“不就做个冰车嘛,今天就吼我……”
舅舅一鞭子抽在我被子上:“别磨蹭了!快!”
我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走到门口,他却一把按住我肩膀:
“小远,咱家出事了。”
推开门,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舅舅的手也没离开我的肩膀。
漫山遍野鲜红的羊。没有皮的羊。
一具具冻在冰天雪地里的血红躯体。
我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舅舅拎住我的皮袄领子,才没让我坐下去。
“舅……舅……咱家的羊……咱家的羊!”鼻涕眼泪糊在皲裂的脸上,又痛又痒。
“舅!咱家的羊!”
羊圈不远,是我养大的那只小羊羔。它身上有皮,但只剩一半。
从脖子到后背的皮被扒开,对折耷拉在背上。前半身就像我见过的宰羊模样,红彤彤的血肉。
“小羊!我的小羊!”悲伤压过恐惧,我挣脱舅舅的手,扑到小羊跟前。
它身上还有一丝余温,脑袋直直对着蒙古包,眼睛睁得老大。
我抱着小羊嚎啕大哭。
我一点点喂大、搂着睡觉、打算带回家的小羊……
舅舅几次想把我拽起来,都没成功。
“羊死了,又不是你爹死了!哭啥哭!”他声音发颤,也在强行压抑。
不只是羊死了,回家的希望也碎了。十岁,我已经懂什么叫血本无归。
“啊啊啊——”我不管不顾地抱着羊哭。
“叫你起来不是哭丧的!这天气,他们跑不远!现在追兴许能赶上!”
“赶上有啥用!我的羊能活过来吗!”
舅舅的鞭子在空中“啪”一声炸响,吓得我一哆嗦。
他咽了口唾沫,抹了把脸,直接对我说:“羊肉血腥,一会儿狼就来。小远你进屋把床底下那东西拿出来!我去牵马,咱这就走!”
几句话拽回我的理智。我抱着他的腿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屋。
床底下那东西是舅舅从家一路背来的,一年来从不让我碰。
可我怎会不知道?层层麻布里,是一把别拉坦克式猎枪。
六
舅舅打开布包,拉动枪栓试了试,把枪背在身后。
随后把几只吓呆的小羊赶进蒙古包,锁上门。
跟了他几年的大红马看着满山遍野的血红,也吓愣了。舅舅抽了好几鞭子,马才肯上路。
他利索地翻身上马,一把将我拎上去。
“驾!”
风像刀子,夹着沙砾般的雪粒。这种天气根本不该出门,雪再大点,人很容易迷路。
我靠在舅舅怀里,眼神发直地看着前方。
满脑子都是回不去的家,和那只被扒了一半皮的小羊。
可马还没跑出草场,我们就被一群人截住了。
“马二,这大雪天,带着你儿子去哪啊!”
来了五个人。领头的是个穿雪白皮袄的女人——我们租羊的东家,莎仁格日勒。
记得第一次听这名时,我吓得摔了杯子——莎仁,听着像“杀人”。
一群人哈哈大笑。她笑眯眯摸我的头:“孩儿,不怕,咱不杀人。”舅舅一巴掌拍我后脑勺:“没出息!叫大姑!”又转头对她说:“这孩子叫小远,性格是真怂啊……”我怯生生叫了声“大姑”。她大笑着掏出块奶豆腐塞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