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及冠当天,最疼爱我的师尊带回来一个小师弟。
只因为小师弟一句他吃了很多苦,师尊立刻将我的及冠礼改成小师弟的接风宴。
他说,从来没有住过我那样精致的房间。
师尊便将我赶出她亲手为我打造的房间,送给他当杂物间。
我不同意,反被师尊一掌威压:“我给你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慕辰不过要你一间房,你有什么不情愿的?”
我的所有丹药乃至本命剑,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甚至是与我情投意合的小师妹,也心疼他,要更换道侣。
后来,我不争了。
小师弟又说我嘲笑他修为低下,不配在宗门待着。
师尊气急,打断我全身经脉,送往幽冥界。
要我受遍小师弟所有的苦,才肯让我回宗门继续做少宗主。
两年后,小师弟和小师妹订婚了。
师尊这才想起我,御剑凌空,高高在上地问我:“两年之期已到,长安,你可知错?”
我目光空洞,麻木地点头。
“师尊放心,长安已经知错了。”
他不知道,我根骨俱毁,只有三天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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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中,我衣衫褴褛,身形佝偻,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宗主。
师尊抬手想要扶住我。
我脸色一白,瞬间跪地冲她疯狂磕头:
“师尊,长安真的知错了!”
师尊的手僵在空中,眼底闪过诧异。
我乖的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沉默半晌,似安抚一般拿出续灵膏:
“长安,此药可以修复受损经脉,服下后你继续修炼了。”
我下意识的双手捧过,内心却是无比酸涩。
这三年,经脉寸断的我受尽苦楚,连根骨都被人狠狠糟蹋,早就没有几日可活。
尽管对我已经没有用了,可我还是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这是师尊赏赐的礼物。
我随着师尊上了飞舟,江慕辰也在。
他犹如剑仙一般,促足而立,没有半分吃过苦的样子。
而我满身污垢,就连身上蔽体的破布,都是从死人身上扒的。
我低了低头,总觉得我比他矮上几分。
他注意到我手中续灵膏,轻笑一声:“前日师尊带我下界捉妖,担心我受伤,她备上上等丹药百种供我使用,最后没用上,我想起当年你被师尊惩罚断了全身经脉,特意嘱托师尊送你。”
原来是他用不上的,就给了我。
我心里泛酸。
没等我说话,他已经用仙法抢走续灵膏:“我忽然感觉身子不适,师兄,你把续灵膏让给我可以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师尊,四目相对,她的目光似当年亲手斩断我全身经脉一般的冷。
我自然知晓她的意思。
我攥紧了拳头,强忍着心酸道:“你用吧。”
见我如此这般听话,师尊面色稍霁。
“长安,看来当初我将你送来这,是正确的决定。”
她是发至内心的觉得她的做法正确的。
师尊带着我要进仓内,我路过江慕辰身边,他忽然大叫一声,抽搐倒地。
师尊顿时慌了神:“慕辰!”
她怨怼的目光狠狠射向我:“长安,是不是你对慕辰做了什么?”
我立在原地,满身无措,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我正要解释,江慕辰扯住师尊衣袖,断断续续道:“师尊......不怪师兄,都怪我......我从小在幽冥界受了太多苦,他身上气息太重,我好难受!”
师尊皱着眉头,仙法一动,我被狠狠掀下飞舟。
“你闻不了我就让他滚下去,他自己有剑能飞回去。”
说罢,她急忙将储物袋中的丹药一股脑的全倒在了地上,从中找到一颗递到江慕辰嘴边。
而我被狠狠摔在地面,口吐鲜血,她始终都没看我一眼。
她应该忘了,我早就没了本命剑。
我强撑着站起身,顶着寒风,一瘸一拐地爬上玉剑宗。
还有三天。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只有三天了。
三天后,我就再也不用委屈自己了。
第二章
我爬上玉剑宗的时候,正值午夜。
守门弟子看见我时正打盹,睡眼惺忪地问:“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去去去,宗门圣地不许外宿!”
“张师弟......”我抬起被冻得发青的脸。
“谁是你师弟!”他猛地后退半步,“这声音是?李长安!”
“是我。”
就当我回应时,一阵嗤笑声从山道拐角传来。
内门弟子陆明身上一股酒味,衣衫不整:“咱们少宗主怎么像条瘸腿野狗?哦,现在该叫你废人李长安。”
他故意把酒泼在我脚边:“知道《九霄剑典》传给谁了吗?江师兄昨夜在祖师殿引动七星共鸣,徐宗主亲赐传功玉简——这本该是你的。”
原来母亲死后,现在是师尊徐千柔在代掌宗主一位。
我盯着石阶缝隙里蠕动的蚂蚁:“江师弟天纵奇才。”
“你在这装什么大度!”
陆明突然揪住我衣领。
“你未婚妻白雨晴在合欢殿陪江师兄双修时,你还在幽冥界掏粪吧?”
喉间腥甜翻涌,我想起三年前经脉尽断那日。
白雨晴就站在徐千柔身后,绣着并蒂莲的裙裬扫过我的血泊。
“宗门安排,自然妥当。”
“你倒是乖觉。”清冷女声破开雾气,师尊踏着凝霜剑落下。
江慕辰跟在她身后,腰间玉佩映得他眉眼如画。
师尊指尖凝起探查术:“经脉居然没恢复?”
“续灵膏被慕辰师弟拿走了。”
我垂首盯着她绣着金线的裙角。
“放肆!”霜刃出鞘半寸,“慕辰心善替你保管,你竟敢怨怼?”
我直接跪在青石板上:“不敢。”
江慕辰突然轻咳:“宗主,当年白师姐与我商讨退婚时,长安师兄是否......”
“她做得对。”我抢着回答,“雨晴师妹天人之姿,合该配当世俊杰。”
师尊终于露出笑意:“看来幽冥界三年,总算教会你何为自知之明。”
她随手抛出个瓷瓶,“明日慕辰订婚宴,把这颗焕颜丹吃了,别丢宗门脸面。”
我双手接住丹药时,腕骨凸起的青紫淤痕刺得眼睛生疼。
三年前白雨晴退婚时,也是这样扔给我半块碎玉:“慕辰更需要定魂玉。”
“对了,”江慕辰状似无意地抚过腰间佩剑,“师兄可还记得这柄‘流云’?白师姐说此剑与我气息相合......”
剑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那是我及冠时白雨晴亲手系上的。
“应当的。”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灵剑择主。”
他们终于满意离去。
我蜷在柴房草堆里数着漏进来的星光,心口突然剧痛。
掀开衣襟,坏死的经脉已经蔓延到锁骨。
还剩两天半。
远处传来丝竹声,合欢殿的琉璃瓦映着粉红烟霞。
三年前我就是在那里,看着白雨晴把定魂玉系在江慕辰颈间。
喉头涌上黑血,我慢慢擦净嘴角。
好了,这次不用假装微笑了。
第三章
我回到宗门的第二天,江慕辰和白雨晴的婚宴在合欢殿举行。
合欢殿的红绸缎缠住飞檐时,我正在偏殿擦拭案几。
白雨晴的剑鞘戳进我肩胛骨:“李师兄,慕辰说缺个侍剑童子。”
我知道,他们是故意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盛大隆重的订婚宴由一曲玉剑宗传承千年的剑舞开始。
琉璃盏映着满堂宾客,江慕辰的云锦外袍扫过我的断指:“听闻你母亲生前最爱看这剑舞?”
他突然压低声音,嘲讽道:“她为宗门战死的那天,你未婚妻正跪着给我系腰带。”
白玉盘在我掌心裂开细纹。
直到白雨晴嗤笑出声:“她母亲?给我熬的八宝粥,还没合欢殿的狗食精细......”
我手中的铜盆砸在她脚边,汤汁溅湿了江慕辰的衣服。
满座哗然中,徐千柔的霜刃已刺入我肋下:“给慕辰道歉!”
“原以为在幽冥界的三年,你能改掉那一身的蛮横,可没想到还是这般无理。”
“今日是辰儿的大喜之日,你可敢如此羞辱他。”
江慕辰“好心”的替我辩解道:“算了师尊,师兄他不是故意的。”
说罢,还向我挑了挑眉,好像在说,“你看,无论什么时候,师尊都会向着我。”
听见江慕辰的话语,徐千柔的脸上怒气又加重了几分:“你看看你小师弟,这种时候还在为了你说话,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他这般懂事?”
血滴在母亲送我的长命锁上。
我想起母亲曾经抓着白雨晴的手说“以后我不在了,记得替我护着长安。”
想起徐千柔替我梳头时落进铜镜的眼泪。
可如今的她们都食言了。
幽冥界的鞭痕突然在皮下灼烧。
那些沾着盐水的铁钩扎进琵琶骨时,行刑者说:“徐仙子吩咐的,要让你记住疼。”
我咳着血沫笑出声,“玉剑宗能有如今这番景象,你们都欠她一声道谢。”
霜刃又深三分,徐千柔眼底结着冰碴:“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定会为你的不懂事羞愧。”
我被扔人扔到山门石阶上时,正听见白雨晴抚琴唱《贺新禧》。
三年前白雨晴生辰,我猎了三天三夜的雪狼给她做裘衣。
现在那件裘衣披在江慕辰肩上,沾着我的血。
子时的玉剑宗后山飘着磷火。
我蜷缩在母亲墓碑前,数着碑文上的裂纹。
第三十七道是江慕辰来那年劈的雷。
当时徐千柔说:“慕辰引来的天雷能让护山大阵更强。”
幽冥界的记忆突然翻涌。
被铁链锁在腐尸堆里时,蛆虫从眼眶钻进喉咙。
寒潭浸泡的冬夜,指甲盖一片片冻落在冰面。
城主说:“徐仙子交代,慕辰仙君受过的苦要让你尝百遍。”
喉间涌上的黑血染污了碑上“慈母”二字。
我摸索着去擦,腕骨却传来碎裂声。
方才徐千柔那剑震断了最后三根经脉。
“师兄怎么不点长明灯?”
江慕辰提着灯笼施施然走来,玉佩叮咚作响,“白师姐说看到晦气东西会影响胎儿。”
我忽然想起昨夜柴房听到的动静。
合欢殿的喘息混着白雨晴的娇笑:“慕辰,你说我们的孩子能不能继承剑骨......”
江慕辰一脚碾碎我腕骨,“对了,白师姐让我转交这个。”
他扔下半块定魂玉,正是当年白雨晴退婚时摔碎的,“反正你也用不到了。”
我握紧残玉的锋刃,突然笑出声。
他惊慌后退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
那时我端着药碗进他房间,他故意打翻汤药烫红手腕,哭喊着“师兄容不下我。”
见我没有下一步的举动,江慕辰便壮着胆子说道:
“师尊让我来找你要剑骨,当做你送给我们的订婚贺礼,留给我和白师姐今后的孩子用。”
如此的理直气壮。
我摸了摸皮下凸起的剑骨。
原来接我回来是为了这块骨头。
这剑骨,你们想要便拿去吧。
当最后一点星光坠入眼底时,我听见江慕辰将自己喉骨捏碎时,碎裂的轻响。
我永远的闭上了双眼,这次连血都吐不出来了。
母亲,终于见到你了,我来陪你了。
......
数月后,一声叫喊响彻整个玉剑宗。
“不好了!!李长安少宗主死了!!”
第2章
第四章
原本以为死来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用看见这群人了。
可不知为何,我的残魂却一直飘在玉剑宗,无法离开分毫。
数月后,杂役弟子在后山发现了我的尸体。
当杂役弟子跌跌撞撞冲进大殿时,徐千柔正在给江慕辰系发冠。
小弟子裤脚还沾着坟头土:“后山那边,李师兄的尸体在李长老的墓碑前躺着。”
“又耍什么花招?前几个月装病骗焕颜丹的事我还没找他麻烦,现在又开始装死了?”
徐千柔指尖的银梳突然结出冰霜,
“这次是真的!他身子都僵了!”
小弟子抖开染血的麻布,试图让众人相信我是真的死了。
徐千柔盯着小弟子手上的染红的布料,瞳孔逐渐放大。
她认出了这布料的主人确实是我。
整个玉剑宗没有人会穿这低廉的布料了,除了我。
江慕辰的玉冠“当啷”落地。
他拽住徐千柔的衣袖轻颤道:
“肯定是师兄怨我取他剑骨,想用这种伎俩来让我归还,可师姐说过这是为宗门呐!”
“你做得对。”
徐千柔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霜刃却在她腰间微微颤动。
三年前我高烧不退时,她也这样攥着我的手熬过雪夜。
白雨晴捧着孕肚跨进门槛:“慕辰别怕。”
徐千柔原本困惑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她指甲掐进小弟子的肩胛骨,“说,李长安给了你多少灵石作戏?”
“冤枉啊师尊,没有,我没有收师兄的好处。”
小弟子突然尖叫,“尸体喉骨碎了!和当年李夫人战死时的伤一模一样。”
殿外惊雷劈开苍穹。
徐千柔猛地起身,发间玉簪被灵力震成齑粉。
江慕辰突然捂着心口倒下:“师姐,我识海好痛!”
徐千柔原本还在我身上的思绪瞬间被江慕辰拉了回来。
“定是那孽障的咒术!”徐千柔破空升起,护山大阵在她脚下泛起血纹,“传令下去!今日起,后山列为禁地,谁敢靠近,围者格杀勿论。”
剑气扫过我常跪的青石板,“就让他烂在那里!”
白雨晴突然轻笑出声。
她抚着微隆的小腹倚在江慕辰身侧:“宗主英明,当年他母亲不也想用这手段...”
还没等白雨晴的话说完,徐千柔一声冷喝。
“够了!”徐千柔的霜刃突然架在她颈间,又在江慕辰求情的眼神种颓然垂落。
她转身时,袖口扫落案几上的桂花糕。
那是我去年生辰她唯一没送给江慕辰的东西。
子时的后山飘着化尸水的腥臭。
江慕辰来我我娘的墓碑前,看着地上的躺着的我,一脸嫌恶。
“死了也不让人安心,呸!”
随后又踢了踢我残留的衣角,表情无比狰狞:
“师兄知道吗?你娘战死前传讯求救,是我让千柔师尊压下了烽火令。”
他抖开白雨晴绣的香囊,指了指天上的护山大阵,一脸的嘲讽道:
“说不定,现在她的残魂都还在护山大阵里哀嚎呢。”
我听着江慕辰的话语,无比愤怒,冲上前去,照他的脸一拳砸下。
砸空了,灵体状态下的我没有任何攻击的手段,只能悻悻地看着江慕辰离去。
我的残魂又漂浮在徐千柔身后,看着她深夜独自来到禁地结界。
月光淌过她发间新换的玉簪,那是用我剑骨炼成的固魂簪。
她指尖快要触到结界符咒时,江慕辰的咳嗽声从合欢殿传来。
“师尊。”他裹着白雨晴的裘衣倚在廊下,“我心口疼得睡不着。”
徐千柔缩回的手按在霜刃上。
三年前我替她挡下毒箭时,她也这样守在我榻前。
此刻她转身奔向江慕辰的步伐,却比当年快了三倍不止。
黎明时分,徐千柔亲自施咒抹去宗谱上我的名字。
“如此这般无可救药之徒,不配在我玉剑宗宗谱上留名!”
从此玉剑宗便再也没有李长安这个人了。
当我的悬浮在祖师殿的魂灯炸裂时,白雨晴正握着江慕辰的手给胎儿测灵根:“幸好随你,若是像李家人,可不得也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了。”
我的残魂跟随着徐千柔来到了后山,看见徐千柔进到了剑冢深处。
见没找到我的人,她便去往了我母亲的墓前。
她面前是我娘生前的佩剑,剑穗上褪色的平安符渗出点点猩红。
那是我在幽冥界用血写的。
“愿母亲安好。”
第五章
当徐千柔的指尖触到墓碑裂痕时,我的残魂向他扑过去,引起一阵冷风。
她对着“慈母李云霜”几个字冷笑:“师父,长安他为什么就是改不掉他的蛮横善妒的秉性呢?”
我善妒?为什么明明以她的实力,轻轻松松就能查明的事实,她却一直站在江慕辰那边。
我悬浮在槐树影里,看着霜刃在地上刻出深深沟壑。
三年前她也是用这柄剑,挑开我献给母亲的寿桃。
那天江慕辰说想吃桃花羹。
“他若肯服软,承认自己的过错,又何至于如此呢?如今我已将他从玉剑宗除名了!”
徐千柔突然挥剑劈向供桌,惊起满山寒鸦。
供品滚落处露出暗格,母亲留给我的留影石正在尘土中闪烁。
徐千柔一惊,随即又停剑观看。
画面里爆出冲天火光。
两年前的正月初三,外出两年,执行宗门任务的母亲提着魔修长老的头颅砸开主殿大门。
她染血的护心镜映出徐千柔心虚的脸庞:“我儿长安呢?”
“李长安嫉妒同门,已被贬往幽冥界。”
“嫉妒同门?放屁!”母亲一脚踹翻徐千柔面前的台座。
“五年前魔修来袭,是谁把雨晴护在怀里三天三夜?又是谁剖了半颗金丹给你徐千柔续命?”
白雨晴的珠钗突然坠地,徐千柔按住腰间霜刃,剑柄缠着的褪色发带是我束发那年送她的。
紧接着又画面突然晃动。
两年前,魔修举全族之力攻打玉剑宗。
那夜,身为护宗长老的母亲却独闯敌营,
传讯玉简在徐千柔的案头亮如白昼。
“云霜长老求援!”
徐千柔刚想让值守弟子刚要敲响警钟,却被江慕辰拦住:
“李云霜身为护宗长老不在宗内镇守,却在宗门之外?”
“定是私下勾结魔教,意图覆灭玉剑宗,如今这般便是诱敌之计。”
我看着母亲在留影石里浴血厮杀。
她斩断的左臂飞向护山大阵时,怀里还揣着给我买的糖人。
幽冥界集市特有的槐花蜜糖。
“长安,一定要等着娘,娘一定接你回家。”
母亲最后的呢喃混在风里。
我看着留影石中的母亲的身影,泪如雨下。
她至死都望着玉剑宗方向,却不知那时我正在腐尸坑里嚼着带蛆的馒头。
那日,幽冥城主派人将我唤来,手中捏着传音符对我大笑:“你娘战死了!还真以为立了功就能救你?真是可笑至极。”
我没有相信他的话语,在我心中,强大无比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战死。
可看向手掌,发现那根与母亲相连的生命线断裂时,我才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后来的我自绝生机,任由溃烂的经脉在我身上蔓延。
我想起幽冥界的巫医曾捏着我腕脉摇头:
“你早该死了,是有人用心头血吊着命。”
现在才明白,母亲在魂飞魄散前,竟还分出一缕精血凝成护命咒。
于是下定决心,就算死,也要见完母亲的最后一面再死。
徐千柔突然呕吐起来。
她抖着手翻看暗格里泛黄的信笺,每封开头都写着“千柔亲启”。
母亲在最后一封信里说:
“若我回不来,你便把长安的剑骨取了自己炼化,日后记住保他周全。”
山风卷着化尸水的味道掠过坟茔。
看着母亲信中的请求,徐千柔愧疚地双手掩面痛苦。
“原来是我亲手杀死了师父!”
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疯狂扒开坟前的新土。
里面露出了我腐烂的衣角。
“长安真的死了?”她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
眼神不停地在那堆尸水上搜索,试图找出那不是李长安的证据,最终停留在了一枚玉扣上。
那枚当年她生辰我送的玉扣,此时正死死攥在没被化尸水腐蚀完全的白骨掌里。
徐千柔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悲凉之声响彻整个玉剑峰。
第六章
怀着忐忑的心,徐千柔前往合欢殿,想要向江慕辰求证留影石中的画面。
霜刃在月下泛着青光。
她踏过合欢殿飘落的红绸时,檐角铜铃突然爆出魔气。
本该在陪床照顾白雪晴的江慕辰,此刻正引着一道黑影掠向后山禁地。
“护法大人放心,连心蛊已种在徐千柔灵台,便是让她亲手剜了自己的心肺,她也只会当是自己本意。”
江慕辰的声音混着金石相击之音从石壁后传来。
我残存的魂魄附在徐千柔发间玉簪上,看着她指尖掐进掌心。
三年前她就是用这只手,下达了不管我母亲死活的命令。
魔修黑袍上的饕餮纹泛着血光,一脸陶醉的说道:“主上很满意李云霜的死法,当日她被七大长老联手重伤后,在这玉剑宗宗门外身死道消,尸首都被我玄幽教分食殆尽,炼成丹药了,哈哈哈。”
“那是自然。”江慕辰轻笑,“我故意和那老东西说,只要立下战功,她儿子就可以提前回来,那老东西就真的冲了出去。”
他突然压低声音,“只是那老东西临死前竟想用秘术传讯,害我差点就...”
“差点什么?”
还没等江慕辰的话说完,徐千柔的剑气劈开石壁。
双眼猩红的盯着眼前的两人。
霜刃卷起的石子扑在江慕辰惊愕的脸上,多像那年他诬陷我偷丹药时,我溅在他鞋面的血滴。
徐千柔突然杀出,眼见事情败露,魔修袖中顿时弹出九阴锁魂链,叫嚣道:“徐仙子来得正好,教主正好缺个剑傀,今日便将你拿下,做我玄幽教的剑傀。”
寒光乍起。
徐千柔的剑穗突然燃起幽冥鬼火,冲向了魔修的神魂。
那是我残魂最后的灵力。
魔修身子一愣,惨叫都未及出口,霜刃已绞碎他周身经脉。
江慕辰见状转身要逃,却被冰棱钉穿脚踝。
“连心蛊?“
徐千柔剑尖挑开他衣襟,露出心口蠕动的紫斑,逼问道:“从何时开始的?”
江慕辰突然露出我熟悉的委屈神情:“师姐,是他们逼我的。”
“那年你跪在祖师殿说长安推你下悬崖,我相信了。”霜刃划开他脖颈,“其实是你自己割断的藤蔓?”
“当初魔尊来袭,你哭着说长安见死不救,我也信了。”剑锋刺入他丹田,“其实是你故意打翻驱魔香?”
江慕辰的血溅在徐千柔颤抖的睫毛上。
她突然想起什么,发疯似的扒开江慕辰前襟。
锁骨下三寸的蛊虫正吞食着暗红血丝。
那是用她心头血喂养的痕迹。
“你说长安妒忌你天赋,让我将他送往了幽冥界,我也相信了。”她突然呕出黑血,蛊虫在她识海里尖叫,“可李长安他可是天生剑骨啊!”
江慕辰趁机捏碎遁地符,却被徐千柔一剑斩断右臂。
断肢上缠着的定魂锁链,正是当年白雨晴从我颈间扯下的那根。
“师姐饶命!”他爬向满地蛊虫残骸。
“是魔尊逼我接近你,说李长安是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如果任由其成长,魔道将万劫不复。”
霜刃突然停滞在半空。
徐千柔望着他眉心血痣,那是我及冠礼上,她亲手给我点的朱砂位置。
护山大阵发出悲鸣时,她终于看清江慕辰这张与我有七分相似的脸。
“原来我这些年宠的不过是个赝品!”剑锋猛然贯穿他琵琶骨。
黎明前的刑堂挤满闻讯而来的弟子。
白雨晴挺着大肚子冲进来时,正看见徐千柔捏着江慕辰的下巴:“说,怎么解开连心蛊?”
“师姐不是早尝过滋味了吗?”
江慕辰突然癫狂大笑,“当初你亲手将李长安的剑骨时植入你体内时,蛊虫就在你耳后欢呼啊!”
徐千柔突然撕开左袖,臂弯处狰狞的疤痕渗出血珠。
那是她为取我剑骨剖开的伤口。
霜刃映出她耳后蠕动的紫线,原来这三年每一次对江慕辰的偏袒,都是蛊虫在啃噬她的神智。
“杀了我吧。”江慕辰突然盯着白雨晴,“你舍得让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爹吗?”
白雨晴的护身玉佩突然炸裂。
她颤抖着掀开肚子处的衣物,肚脐处赫然闪烁着玄幽教熟悉的魔印。
她肚子里的孩子正在疯狂地汲取她的生命力,反哺给江慕辰。
护身玉佩爆发出的护主能量,将她肚中的胎儿彻底绞死。
“不!”白雨晴悲痛欲绝的叫喊响彻了整个刑堂。
徐千柔的剑气扫过时,主殿方向传来轰鸣。
护山大阵的阵眼,正是用我剑骨炼成的镇魂钉。
维护了玉剑宗数千年的护山大阵,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徐千柔身上的连心蛊也随之消散殆尽。
朝阳刺破云层时,徐千柔提着江慕辰的头颅走向后山。
她跪在我坟前擦拭霜刃,却发现剑柄缠着的发带早已褪成惨白。
“师弟,我为你报仇了。”
可回应她的只有一座连尸骨墓碑都没有的坟墓。
当年我送她时曾说:“师姐白发时,长安还给你系红绳。”
山风卷着腥甜掠过剑冢,九百柄灵剑突然齐声哀鸣。
徐千柔终于听见我残魂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好苦!”
第七章
数月后,玄幽教总坛的血月映着徐千柔的白发。
她踩着魔修长老的头颅跨过山门时,腰间悬着的琉璃瓶正发出共鸣。
那是我剑骨炼成的本命剑丸。
“三年零七十八天。”她挥剑劈开玄铁门,门后惨叫声与记忆重叠,“长安在腐尸坑里数了整整一千三百次月升月落。”
魔尊的九头鸠撞碎祭坛时,徐千柔的霜刃突然泛起青光。
剑锋刺入第七颗头颅的刹那,她看见十五岁的我举着糖人冲她笑:“师姐尝尝,槐花蜜的!”
“原来剑骨会疼。”
她碾碎最后一只蛊虫,脚下血潭倒映着支离破碎的脸。
护心镜里突然浮现我蜷缩在幽冥寒潭的画面,她竟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黎明时分,玉衡界各宗掌门看着护山大阵上浮现的血字。
“罪人徐千柔今昭告天下:玉剑宗罪徒江慕辰勾结玄幽教,蛊惑人心,护宗长老李玉霜,在其迫害下,被玄幽教迫害致死,其子李长安,被逼贬往幽冥界,受尽三年苦难,归宗后伤势过重,被江慕辰出手杀死。”
徐千柔用霜刃在云层刻下罪状,每道剑气都混着槐花蜜的甜腥。
那是她屠尽玄幽教后,在废墟里找到的半块糖人。
玉剑宗主殿,徐千柔将玄幽教众魔修的头颅和江慕辰的头颅摆放在一起。
“江慕辰颈后魔纹已验明正身,他便是玄幽教派往我宗的奸细。”
她当众捏碎留影石,母亲战死的画面惊起满山飞鸟,“诸君当年饮的庆功酒,掺着李云霜长老的脊髓。”
白雨晴抱着魔婴缩在角落,突然尖叫着撕开衣襟。
她心口浮现的并蒂莲正在溃烂。
那是及笄礼时我亲手给她刺的守宫砂。
随着江慕辰的死去,她身上的连心蛊也随之消亡。
“不可能,长安哥哥没有死。”她抠着那死去婴孩脸上的魔纹,“长安哥哥最疼我,她不会离开我的。”
徐千柔忽然甩出染血的婚书。
泛黄的纸页上,我当年用剑锋刻的“白首不离”正在渗血。
三日前她在玄幽教密室找到这个,旁边堆着江慕辰与魔修往来的信笺。
“他替你猎雪狼冻伤灵根那晚,”徐千柔剑尖挑起白雨晴的下巴,“你在给江慕辰绣香囊。”
护山大阵突然发出龟裂声。
众人抬头望去,阵眼处镇魂钉正在脱落。
那是我剑骨所化的法器。
徐千柔挥剑斩断最后一根灵脉时,玉剑宗七十二峰同时崩塌。
“长安!”白雨晴突然扑向碎裂的剑冢。
她怀中的魔婴触到母亲残剑,瞬间化作黑雾消散。
当年我送她的定魂玉从袖中滑落,刻着“雨晴安好”的那面早已模糊。
徐千柔在祖师殿废墟前站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朝阳初升时,她将霜刃插进丹田:“诸般罪孽皆在我,是我引狼入室,与诸弟子无关。”
九百内门弟子的命牌应声而碎,这是她给宗门最后的仁慈。
从那天开始,在玉衡界传承了数千年的玉剑宗,就此烟消云散了。
白雨晴是在立冬那日投的寒潭。
人们捞起她时,发现她腕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与我送她的及笄礼一模一样。
她左手攥着半块槐花糖,右手按在心口溃烂的剑伤处,那是我母亲最后一战留下的剑气。
有人在乱葬岗见过徐千柔。
她披着染血的宗主袍,正把糖人插在无名坟头。
每当阴雨夜,玉衡界修士都能听见霜刃的悲鸣,有人说剑柄上缠着的白发,正在一寸寸染回青丝。
三年后的清明,有人看见个疯婆子在幽冥界集市买糖。
她腰间挂着碎裂的玉扣,逢人便说:“我师弟怕苦,要买槐花蜜的。”
卖糖老翁战战兢兢递上糖人,她突然泪流满面。
那糖人捏的是少年御剑的模样,发带正是当年系在霜刃上的鹅黄
“师父,师弟,我来寻你们了。”
第八章
黄泉路的曼珠沙华突然剧烈摇晃时,我正在帮母亲系紧战甲束带。
忘川河对岸传来熟悉的霜刃嗡鸣,是徐千柔的魂魄,正踉跄着和白雨晴穿过彼岸花海。
“师父!”她扑倒在母亲脚边,双手递上一块槐花糖。
母亲战靴碾碎她递上的槐花糖:“这糖该沾着长安的血吧?”
糖块裂开露出暗红芯子。
正是当年江慕辰抢走的那块。
白雨晴拖着溃烂的半边身子爬过来,颈间定魂锁叮当乱响:“长安哥哥,我把婚书烧了。”
她掀开衣袖,露出腕骨上密密麻麻的“悔”字刻痕。
我望着轮回门流转的金光:“当年我被铁钩穿透琵琶骨时,也刻过三百二十七个‘娘’字。”
摆渡人的灯笼照出徐千柔灵台深处的记忆。
那年我被江慕辰按在寒潭,她正用我的剑骨给白雨晴雕发簪。
“因果镜!“白雨晴突然尖叫着扑向河面。
镜中映出她生产那日,魔婴啃食的正是我残魂。
母亲突然挥剑斩碎因果镜。
她战甲上的饕餮纹泛起血光,那是当年独闯魔窟留下的印记:“别脏了我儿的轮回路。”
徐千柔颤抖着捧出一盏魂灯,灯芯竟是她半截仙骨:“我用永世不得超生换你们来世永享安乐。”
“徐仙子误会了。”我笑着牵起母亲的手,“我们要去的是无赦道。”
轮回司判官哗啦啦展开命簿:“无赦道跳脱六界轮回,但永生永世不能再遇故人。”
一阵光过,我和母亲一同进入了转生门。
剑落缘灭时,徐千柔,白雨晴,下辈子不要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