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09-21 01:11:03

他脚步一顿,回头:“锦宜?”

五、柳巷·空门

老妪指给他一条窄巷:“柳家旧圃,御花园外包的花匠,只此一家。”

巷子深处,木门半掩,铜环生绿。

门额上残匾——“锦春”二字,被岁月啃得只剩“春”字下半截,像一截断掉的骨。

他推门,院内寂静,只一株老梅歪在墙角,花期已过,地上褐瓣层层,像锈铁。

井台边,晾着一条素帕,角落绣着极小的“宜”字,被水渍晕成淡蓝。

风一吹,素帕轻轻飘起,又软软落下——

仿佛主人刚转身,还来不及收。

沈不春站在院中,忽觉自己像一粒误入棋盘的卒,车马已远,只剩空白格子。

六、茶肆·流言

日头西斜,他在城门边的小茶肆歇脚。

茶肆棚布褪了色,像一块被晒焦的春花。

邻桌两位书生低声议论:

“今科状元游街,柳家那丫头竟没露面。”

“稀奇,往年她必簪花相赠。”

“听说昨夜她在御花园守了一夜,今早却把花簪给了榜眼。”

“榜眼?那寒门出身的杜陵生?”

“嘘——小声,杜陵生像一个人。”

“像谁?”

“像去年就该来、却没来的那个。”

沈不春端茶的手一抖,热汤溅在腕上,烫得发痛,却不及心里一凛。

去年冬天,他在扬州瘦西湖畔,雪夜孤灯,写过一首诗寄给京城笔友——

扁舟载雪过江湄,

不逢春便不题诗。

若得御园红一朵,

敢教桃李让开时。

笔友回信只一句:

“若君来,我赠君一朵‘不逢春’。”

他以为那不过是文人戏言。

七、夜宿·破庙

夜里,他宿在城外破庙。

佛像金漆剥落,胸口陷一个洞,像被岁月掏走的心。

他蜷在供桌下,听瓦缝漏风,呜呜如笛。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他那支裂开的竹骨笔上。

他忽然想起父亲给他取名“不春”那日——

江淮倒春寒,秧苗冻死一片。

父亲蹲在田埂,捏着枯苗喃喃:“老天爷不给人活路,这孩子,就叫不春吧。”

他那时小,不懂,只觉得名字难听。

后来长大,偏要考春闱,偏要证明:

“不来春”的人,也能踩出春声。

可如今,他踩着满脚血泡赶到京城,春声已歇。

他伸手摸那支笔,裂缝割指尖,渗出血珠。

他在供桌灰尘上,用血写下一行:

“都道京城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墨迹未干,风一吹,灰尘飞散,像一场无声的嘲笑。

八、鸡鸣·启程

天将亮未亮,城外钟声远闻。

他睁眼,供桌脚边多了一物——

一朵苍白小花,无声躺在灰尘里,花瓣边缘已蜷,像被谁轻轻呵了一口气,又放下。

“不逢春”。

他猛地抬头,庙门半掩,晨雾涌入,空无一人。

他拾起花,花瓣在他指尖碎成几瓣,碎痕处渗出淡青汁液,像不甘的泪。

他把碎瓣拢进掌心,合什,却无人可拜。

良久,他起身,把花瓣仔细包进那块写着“不逢春”的灰布,塞进胸前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城门再启时,他背身而去,不向京城。

晨雾中,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条不肯回头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