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当铺里的陌生故人
三界罅隙,是个连时-空乱流都懒得经过的犄角旮旯。
司命的典当行,就开在这儿。
今儿的客人,是个凡人。
说是凡人,但他身上那股子龙气,浓得几乎要化成实质,把铺子里常年不散的霉味儿都冲淡了几分。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佝偻着背,脸上布满了老人斑,咳嗽起来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但那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如鹰。
人间“太祖”,以杀止杀,一手缔造了一个绵延三百年的皇朝。如今,油尽灯枯。
“咳咳……朕,要当掉一些……无用之物。”老皇帝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枯,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司命头都没抬,依旧用那根细长的银签,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指甲。“我这里,没有‘无用之物’。”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铺子里的灰尘一样,又轻又冷。
“有。”老皇帝笃定道,“朕的‘人之常情’——亲情、友情、怜悯、悔恨……所有这些,都会让朕在安排身后事时,变得心软、犹豫。朕没时间了。朕要用它们,换一颗绝对冷静、没有半分情感的‘无垢心’,让朕在最后三年,变成一个最完美的帝王,为我儿孙,铺平最后的路。”
司命终于停下了动作,抬眼。这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狠人。她见过太多想用权势换情感的,却很少见这种主动要剥离情感,去换取绝对权力的。有趣。
“你要的‘无垢心’,世间罕有。你那点人之常情,可不够换。”
“朕知道,”老皇帝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方玉玺,“朕再加上,朕亲手打下的这万里江山,未来百年的国运。”
司命看着那方玉玺,沉默了。那上面缠绕的因果太重,她不喜欢。半晌,她才开口:“国运,归天地。我不收。”她重新看向老皇帝,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不过,你的‘人之常情’,倒是比一般人的要值钱些。里面混着太多东西了……有对你枉死发妻的愧,有对你亲手屠戮的兄弟的恨,有对天下苍生的那么一丝丝怜悯……足够。但换来的‘无垢心’,代价你可想好了?”
“说。”
“你会变成一台最精密的机器,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但你再也尝不出饭菜的味道,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听不见儿孙的真心呼唤。你会在绝对的清醒和绝对的孤独里,看着自己变成一座真正的孤家寡人。直到死。”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那大概是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本能。但那挣扎很快就被绝对的理智所取代。
他笑了,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那真是……太好了。”
司命不再多言。她伸出手,从老皇帝衰老的身体里,抽出了一团五光十色的、温暖又混乱的光球。光球里,有金戈铁马,有洞房花烛,有举杯对饮,也有拔刀相向。那些属于“人”的、滚烫的记忆,让她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将光球封入木盒,然后将一颗冰冷的、如同绝对光滑冰块的透明晶石,打入了老皇帝的眉心。
老皇帝的身体剧烈地一颤,随即,他那原本有些佝偻的背,缓缓挺直了。他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澈、冰冷,再无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