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邦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声应着:“是是是,贺先生拨冗莅临,是陆某天大的荣幸,蓬荜生辉!快,快请上座!”他慌乱地指挥着佣人,“还不快把这里收拾了!重新摆宴!”
“不必。”贺峥屿再次拒绝,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那些原本还想借机上前混个脸熟的宾客们立刻偃旗息鼓,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就在这时。
一阵刻意放柔放糯的嗓音插了进来,带着少女娇羞的颤音。
“贺先生…”
陆明倩不知何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她微微垂着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尽是欲说还休的情意。她轻挪莲步,走上前来,声音甜得能滴出蜜:“久仰贺先生大名,今日一见,真是…真是……”
她似乎害羞得说不下去,纤白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一副不胜娇怯的模样。
我差点没笑出声。
这演技,比起前世在我病床前那狰狞得意的真实面孔,可真是逊色太多了。
贺峥屿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极淡的一瞥,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件家具,一个摆设。
陆明倩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脸颊更红,鼓足勇气抬起眼,声音愈发柔软:“贺先生若是无事,不如…不如稍坐片刻?姐姐她今日心情不好,举止失当,扰了大家的兴致,我代她向您赔罪……”
她这话,看似体贴大度,实则句句都在给我上眼药,凸显她的善良懂事。
我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贺峥屿没接话,甚至像是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越过她,再次落回我脸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朝我走了过来。
他一步步,穿过狼藉的餐厅,越过僵立的众人,停在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我笼罩其中。那股强烈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微微垂眸,黑沉的瞳孔里映出我此刻算不上整洁甚至有些狼狈的身影。
整个大厅静得可怕,只剩下彼此呼吸声。陆振邦瞪大了眼,陆明倩脸上的娇羞僵硬成一种难堪的错愕。
我抬起下巴,静静地看着他,想看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忽然抬手。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冷白的腕骨从西装袖口露出一点,透着禁欲的力量感。
那手指,并非伸向我的脸,而是轻轻拈起了我垂在肩侧的一缕发丝。发梢末端,不小心沾到了一点飞溅的浓稠酱汁。
他的动作自然而随意,甚至称得上…轻柔?
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颈侧皮肤,带来一阵战栗的凉意。
我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他低头,看着那缕发丝上的污渍,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然后,他松开了手指,任由那缕头发滑落。
他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条纯黑色的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刚才碰过污渍的指尖。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极致的优雅,也透着极致的疏离与洁癖。
“脏了。”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不知道是在说我的头发,还是在说这满地的狼藉,抑或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