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手,他将那方价值不菲的手帕随手扔在了脚边的污秽里,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然后,他抬眼,重新看向我。
“陆明薇。”他叫我的名字,字正腔圆,冷冽的声线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今晚凌晨,蓝湾码头,C区第七仓库。”
“穿方便活动的衣服。”
“我来接你。”
他没有问“你有没有空”,没有问“你愿不愿意”,甚至没有解释去那里要做什么。
他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下达了一个不容抗拒的通知。
说完,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看大厅里任何一个人,转身,径直朝着大门外走去。
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一样不容置喙。
黑色的衣角在门口一闪而逝,消失不见。
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久久盘旋不散。
满厅的死寂。
所有人还沉浸在贺峥屿带来的震惊和茫然之中,无法回神。
凌晨?码头?仓库?来接她?
这每一个词都充满了危险和不寻常的气息。贺峥屿那样的人,怎么会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对陆家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大小姐说话?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陆振邦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惊疑、猜测、权衡,最后化为一种复杂的审视,落在我身上。
而陆明倩,那张精心装扮的脸上,娇羞早已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丝迅速滋长的、扭曲的嫉妒。她死死盯着我,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我站在原地,垂眸,看了一眼被丢弃在污秽里的那方黑色手帕。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我缓缓抬起手,轻轻拂了拂肩头那缕被他触碰过的头发。
仿佛拂去的不是虚无的灰尘,而是某些令人作呕的过往。
我抬起眼,迎上陆振邦惊疑不定的目光,迎上陆明倩嫉恨交加的注视,迎上满厅宾客探究闪烁的眼神。
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浅、极冷的弧度。
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看来,”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沉寂,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这顿烂账,得下次再算了。”
我转身,高跟鞋毫不避讳地踩过地上的碎片和油污,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朝着与贺峥屿离去的相反方向——楼梯口走去。
“我累了,各位自便。”
留下满厅死寂,和一地无法收拾的狼藉。
脚步声在空旷华丽的走廊里回荡,一声,又一声,敲碎了身后宴会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想象出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惊愕,猜疑,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等着看陆家更大的笑话。
油污黏在裙摆上,沉甸甸,湿漉漉,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但我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踩得掷地有声。
刚才那场爆发抽空了我积攒的大部分力气,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后的余波。胸腔里却有一股炽热的火焰在燃烧,烧得四肢百骸都滚烫,烧得眼前的一切都格外清晰。
这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楼梯拐角处光可鉴人的装饰镜里,映出我此刻的模样。头发微乱,脸颊还带着一丝病态的白——或许是久卧病榻的后遗症,也或许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但那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翻滚着与前世的怯懦顺从截然不同的东西,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