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破碎,比哭更难听。

“对……对……没有恩怨,只有盈亏……”他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碎后挤出来的,“我教你的……第一课……是什么?”

“股市如战场,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我一字不差,清晰复述。

他重重靠向椅背,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眼中的那点光彻底寂灭,只剩一片死灰。他缓缓点头,一下,又一下,机械而麻木。

“好……好……好……”他喃喃着,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视频通话猛地被切断,屏幕瞬间黑掉,映出我自己模糊而冰冷的脸。

交易室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香槟塞子“嘭”地一声射向天花板。杰克兴奋地冲过来:“老板!我们赢了!彻彻底底地赢了!”

我没有动。指尖一片冰凉。

那股铁锈似的风,又吹起来了。很冷。

我站起身,推开围上来的人群,声音不大,却让所有的欢呼瞬间噎住:“散了吧。”

没有解释,我径直走向门外。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跃,轿厢镜面里,我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司机为我拉开车门,我摆摆手,独自沿着冷清的街道往前走。初冬的夜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脚步却自有主张。

穿过霓虹闪烁的金融区,走向那些被摩天大楼阴影笼罩的、更旧更暗的街区。最终,我停在一栋废弃的旧楼前。

生锈的消防梯像骷髅的肋骨,裸露在外。楼顶,是这座城市贪婪吞咽一切后,沉默的、不被看见的顶端。

风在这里变得狂放无忌,呼啸着卷起尘土和零碎的垃圾。

天台边缘,站着一个人影。西装革履,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身体微微晃动,像一棵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枯草。

是林嵘。

他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脸上很干净,没有眼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的痛苦,只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平静。看到是我,他眼底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泛起,仿佛我的出现,是这绝望终局里最理所应当的一环。

我们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脚下,是这座城市贪婪吞咽了一天、即将陷入沉睡的璀璨灯火,它们冰冷地闪烁着,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他望着脚下那片吞噬了他一切的璀璨灯火,声音被风吹得散乱,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现在……你全都拿回去了……用我教你的东西。”他顿了顿,像是积蓄最后一点力气,问出了那个三年前在散户大厅里,他曾问过我的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嘲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希冀,“还记得……第一课吗?”

风更紧了,灌满我的西装。

我走上前,一步一步,踩在粗粝的水泥地上,声音清晰得如同锤击冰面:

“我记得。”

我停在他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能看到他西装后领上沾染的一点灰尘。他身体微微前倾,已然放弃了所有。

在他纵身跃下的前一刹那,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最精准的针,轻易刺破狂风的喧嚣,清晰地送进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