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明父亲陈建国的工作证是家里的 “老物件”。深棕色塑料封皮磨出了毛边,里面贴着他 28 岁时的黑白照片 —— 中山装领口笔挺,钢笔别在上衣口袋,照片下方印着 “国营红旗纺织厂 细纱车间 陈建国”。这张 1975 年颁发的工作证,曾是全家的骄傲。“国家工人” 四个字,在 1980 年代意味着粮票、布票、分房资格,是 “铁饭碗” 的具象化象征。

1995 年深秋,纺织厂的烟囱不再冒烟。破产清算组的公告贴在厂门口那天,陈建国在车间门口站了整整一小时。他摸出工作证反复摩挲,塑料封皮被手指焐得发烫。“我在这干了 23 年,从学徒到老师傅,机器转起来的声音比你妈说话还熟。” 他回家时声音沙哑,把工作证锁进了樟木箱最底层。

三个月后,胡同口多了个修鞋摊。陈建国坐在小马扎上,戴着老花镜穿针引线,曾经操作精密纺织机的手,如今捏着锥子和鞋钉。第一天开张,他低着头不敢看熟人,直到邻居张婶送来一双要补的棉鞋:“建国师傅,你这手艺肯定比修鞋的老李强。” 他才慢慢抬起头,说了声 “谢谢”。修鞋摊的木箱里,除了胶水、鞋钉,总躺着那张工作证。收摊时他会拿出来擦一擦,仿佛在擦拭一个失落的时代。

母亲的交割单与股市风云

如果说陈建国代表着对 “稳定” 的执念,母亲刘桂芬则嗅到了变革中的 “机会”。1996 年初,她在菜市场听人说 “买认购证能发大财”,回家翻出了存折 —— 那是家里准备给陈明结婚的 8000 元积蓄,是陈建国下岗前攒下的全部家当。

“那是我和你爸一分一分抠出来的!” 陈建国发现时,认购证已经买回来了。刘桂芬把一沓花花绿绿的纸片藏在枕头下,每天偷偷看财经报纸。“隔壁老王家买的‘深发展’都涨了两倍了!” 她红着眼对丈夫说。陈建国气得摔了搪瓷缸:“那是赌博!咱们老百姓就该老老实实过日子!”

1996 年 12 月,中国股市经历剧烈波动,上证指数从 1258 点暴跌至 860 点。刘桂芬的认购证市值蒸发了一半。那天晚上,陈明半夜醒来,听见父母在客厅争吵。“你现在抛了就是真亏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抛等着跳楼吗?” 父亲低吼。月光从窗帘缝照进来,落在母亲摊在桌上的股票交割单上,红色的数字刺得人眼睛疼。

最终,刘桂芬没抛。那些交割单后来被她平整地夹在《家庭记账本》里,和粮票、布票贴在一起。多年后她才说:“当时不是想发财,是怕你爸下岗了,这个家撑不下去。”

儿子的电脑与婚房焦虑

陈明的第一台电脑是 1998 年买的 “联想 奔月 2000”。银灰色机箱,15 寸 CRT 显示器,花了他工作一年攒下的 6000 元。那时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每天下班后就抱着电脑研究 Photoshop,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是他对抗现实压力的方式。

压力来自女友林晓梅的父母。林晓梅是陈明的大学同学,来自安徽农村。第一次去她家,未来岳母直截了当地说:“想娶我们家晓梅,必须在城里买套三室一厅,彩礼按我们那儿的规矩,不能少于 3 万。”1999 年的北京,三环内房价已经涨到 4000 元 / 平方米,一套 90 平米的房子需要 36 万元,相当于陈明 15 年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