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手里拿着激光测距仪,对着远处刚搭起来的脚手架进行测量。动作精准,一丝不苟,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
“凛哥,七号楼那边新来的架子工,叫陈默的,你认识不?”旁边一个工友叼着烟,随口问道。
陆凛操作仪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模糊了一瞬。他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投向七号楼的方向。
高高的脚手架上,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身影正在熟练地拧着扣件。动作利落,身形挺拔。隔得远,看不清脸,但陆凛知道,就是他。那个名字,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心里一夜的名字。
“不认识。”陆凛的声音毫无波澜。他放下测距仪,拿起对讲机,“七号塔吊,往东偏三十公分,对,再放。”
巨大的塔吊臂缓缓移动,吊着一捆沉重的钢筋,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朝着七号楼脚手架的上方移去。
陆凛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蓝色的身影。他走到脚手架下方,仰起头。雨水冲刷过的钢管泛着冷硬的光泽。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其中一根关键的承重横杆连接处。那里,一个本该拧紧的扣件,似乎有些松动。他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钢管和那个微微晃动的扣件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收回手,插进裤兜。
“陈默!”陆凛忽然对着上面喊了一声,声音在工地的噪音中并不算大,但异常清晰。
脚手架上的蓝色身影闻声停下动作,疑惑地低头往下看。
就在这一瞬间!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骤然响起!就在陈默脚下踩着的、那根被陆凛“检查”过的横杆连接处,松动的扣件在重压下猛地崩开!
“啊——!”陈默的惊呼被淹没在更大的声响里。
失去支撑的横杆连同上面铺设的几块跳板,像被抽掉了骨头的蛇,猛地向下塌陷、断裂!陈默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从七米多高的地方直直坠落下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陆凛站在下面,仰着头,清晰地看到陈默脸上瞬间放大的惊恐和绝望。他看到那双眼睛,在坠落的短暂过程中,似乎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陈默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下方堆放的、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散乱钢筋和水泥袋上。尘土猛地扬起。
整个工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打桩机的轰鸣停了,塔吊的转动停了,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钢筋水泥的冰冷气息和飞扬的尘土。
几秒钟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发出变了调的尖叫:“摔下来啦!有人摔下来啦!”
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陆凛站在原地,没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帽檐下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被尘土笼罩的坠落点。他看到鲜红的血,像一条蜿蜒的小蛇,从钢筋堆的缝隙里迅速蔓延出来,混进地上的泥水里,刺目得惊心。
尘土渐渐散去。陈默扭曲的身体躺在钢筋和水泥袋之间,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暗红。他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