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那根新杆子,陈晓扬就感到一阵心悸。
他还发现,那些电线在某些时候,确实会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尤其是在清晨和黄昏,或者天气闷热的时候。声音很轻,需要极度安静才能捕捉到,但一旦听到,就再也无法忽视,像有细小的钻头在往耳朵里钻。
他也更加留意行人的行为。他们不仅不停留,甚至尽量避免身体任何部分长时间处于电线的垂直投影之下。跨过影子时,他们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如果不得已要在杆子旁停留,比如系鞋带,他们会尽可能地蜷缩身体,减少“暴露”的面积,并且绝不会抬头。
一种无声的、日常化的恐怖。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乌云低垂,空气湿重得能拧出水来。陈晓扬心情愈发压抑,他知道,王叔说过,这种天气要格外小心。
一个送外卖的小哥骑着电瓶车疾驰而过,在路过陈晓扬店门口时,车后绑着的保温箱突然松脱,“哐当”一声掉在路中间,正好处于几根电线交错的阴影下方。
小哥“啧”了一声,显然很不耐烦。他停下车,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上的箱子,犹豫了一下。他似乎赶时间,骂了句脏话,还是快步走向箱子。
他弯腰去捡,动作很快。
但就在他手指碰到箱子的提手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就像录像带卡顿了一样。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僵在了那里。
陈晓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别!
小哥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他的脖子非常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开始向上抬起,目光无法控制地投向头顶那密密麻麻、仿佛活物般微微低伏的电线。
他的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嗡嗡嗡——
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鸣声再次响起,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密集,带着一种饥渴的催促。
陈晓扬浑身冰冷,他想冲出去大喊,想把那个小哥拉回来!但他不敢!王叔的警告、那个警察的下场,像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双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恐惧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小哥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凸出,血丝迅速蔓延。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泛起灰白。弯曲的腰背正在变得僵直,手指绷紧,紧紧攥着保温箱的提手,但那提手和他的手仿佛正在融为一体,变成凝固的、毫无生气的整体。
过程比上一次更快!也许是因为天气,也许是因为“它”更饿了。
不过一两分钟,一个活蹦乱跳、骂骂咧咧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尊灰白色的、保持着弯腰捡东西姿势的“雕塑”。然后,“雕塑”的细节继续流失,颜色加深,向水泥质感转变。他身上的蓝色外卖制服,褪色成模糊的斑块,最终变成电线杆上一片难以辨认的污渍。
电瓶车还停在旁边,兀自闪烁着转向灯。
一根全新的、造型有点奇特(带着一个奇怪的弯曲角度)的电线杆,立在了街心。
嗡嗡声渐渐平息。
雨点开始啪嗒啪嗒地落下,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那根新生的、吞噬了一条生命的杆子。
陈晓扬瘫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淋漓。窗外,雨水冲刷着街道,也冲刷着那根新电线杆,使它看起来更加“自然”,更加像是从来就存在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