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疯一样地读书。干完农活,喂完猪,灶台边,油灯下,只要有一刻空闲,她都在看书写字。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骂她“懒”、“躲清闲”、“念书念得心野了”。母亲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有时是怜悯,有时,却是一种她后来才明白的、同病相怜的恐惧。
冲突在她考上县一中那天彻底爆发。
县一中是整个县最好的高中,考上它,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的门。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那天,王老师比她还高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林晚捏着那薄薄的信封,手抖得厉害,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可父亲只看了一眼,就把通知书扔在了地上。
“不准去。”他的声音像冻硬的石头,“已经给你说好婆家了。”
林晚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母亲在一旁哭了,抽抽噎噎地说,是邻村孙家的老二,出了名的二流子,喝酒赌钱打人,但家里有钱,给的彩礼极高,正好够给弟弟盖新房娶媳妇。
“孙家……那是个火坑啊!娘!我不能嫁!我要上学!”林晚尖叫起来,扑上去想捡起那张纸。
父亲一脚踩在上面,碾了碾。那双沾满泥巴的破胶鞋,就那么踩在她的梦想上,踩在她的未来上,踩在她所有的努力和希望上。
“上学?老子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倒贴钱去念那些没用的书的?女娃子的本分就是嫁人生娃!孙家有钱,你过去是享福的!别不知好歹!”
“我不嫁!打死我也不嫁!”林晚疯了一样去推他的腿,指甲在他腿上划出血痕。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激烈地反抗。
父亲暴怒,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巴掌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反了你了!赔钱货!老子白养你了!叫你念书!念得敢跟老子顶嘴了!”
母亲扑过来拦,哭喊着:“别打了!她爹!别打了!晚晚,听话啊,咱不念了,女人都是这个命……”
命?
林晚被毒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那张录取通知书,在她面前,被父亲撕得粉碎,扔进了灶膛。火苗舔舐着纸片,瞬间吞噬了“林晚”、“录取”、“县第一中学”这些字眼。它们卷曲,变黑,化成灰烬。
她看着那团火,心里的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烧没了。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疼。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件东西,一个可以用来换钱的物件。她的梦想,她的痛苦,在他们眼里,轻飘飘的,不如一把柴火值钱。
那晚,母亲偷偷塞给她一个干馒头。她摸着林晚的脸,哭:“晚晚,认命吧,女人就是菜籽命,撒到哪里就是哪里……孙家有钱,饿不着你……”
林晚看着母亲,她脸上是常年累月积下的愁苦和顺从。林晚突然就不恨她了,只觉得她可怜。她们像是同一个笼子里挨打的两只鸟,母亲已经被打怕了,折断翅膀,磨掉爪子,甚至开始帮着主人啄她了。
“娘,”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书上说,人人生而平等。”
母亲愣住了,随即恐慌地捂住她的嘴:“傻孩子!别说了!别念书了!就是书把你害了!”
母亲逃也似地离开了柴房。黑暗里,林晚听着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第一次对书本上的话,产生了巨大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