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又回到了挑水、喂猪、伺候一大家子的日子。身体虚得厉害,动不动就眼前发黑,冷汗直冒。冬天河水冰冷刺骨,她洗着一大家子的衣服,手冻得红肿溃烂,伤口浸在碱水里,疼得钻心。
孙旺财因为林晚流产的事,觉得触了霉头,更加看他不顺眼,打骂变本加厉。他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是“晦气的扫把星”。
林晚越来越沉默。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最后只剩下死寂。
偶尔,在极端疲惫和痛苦的间隙,她会下意识地隔着衣服去摸那截铅笔头。
它还在。
那么短,那么小,好像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
就像她一样。
有时候,林晚会突然想起埋在老槐树下的那本《法律常识读本》。那本书的封面是什么颜色来着?好像是蓝色的。上面印着什么图案?她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那些曾经能倒背如流的条文,也变得模糊起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妇女……妇女的合法权益受法律保护……”
保护?
林晚看着自己红肿溃烂的手,看着身上青紫交加的伤痕,看着这间阴冷潮湿的囚笼。
法律在哪里?
它好像……从来不曾照进这个院子。
那截铅笔头,是她唯一还能摸到的、与“知识”有关的东西。但它太微弱了,微弱得像狂风里的一点火星,甚至不足以让她温暖自己冻僵的手指。
它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她不知道。
或许,她和它,最终都会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里。像一张被随意丢弃、踩进泥里的纸,最终化为淤泥的一部分,再也找不到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小产像一场高烧,烧退后,留下的是更深、更沉的虚冷。身体好像被彻底掏空了一遍,再填进来的,不再是血肉,而是粗糙的沙砾,每动一下,都磨得生疼。可活儿一点不能少,甚至更多。婆婆骂林晚“晦气”、“克子”,仿佛孩子没了全是她的罪过,得用加倍的劳作来赎。
孙旺财打林晚更顺手了。以前或许还顾忌一点她肚子里的“种”,现在彻底没了遮拦。酒瓶空了,赌钱输了,甚至在外面受了半点闲气,回来都能成为他施暴的理由。林晚的惨叫和哭泣,在这个院子里,成了最寻常不过的背景音,连邻居都习以为常,不会再有人好奇地张望一眼。
林晚变得很怕天黑。太阳一落山,恐惧就像湿冷的裹尸布,一层层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那扇门被踹开的声响,能让她瞬间僵直,浑身血液都冻住。
有时他发泄完,醉死过去,林晚瘫在炕上,像一具被撕烂的破布娃娃,连扯过被子盖住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睁着眼,看着高处窗户木条间漏进来的那点微光。月光是冷的,星光是冷的。
她会想起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如果生下来,会是什么样?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个女孩,她会不会重复自己的命运?在这个魔窟里长大,然后被卖去另一个魔窟?幸好……幸好它没来。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林晚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她竟然觉得,死了比活着好。她竟然……庆幸她的孩子死了。
痛苦和麻木交替着碾磨她。她觉得自已正在一点点烂掉,从里面开始,发出无声的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