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鼓声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从躯壳里敲出来。
小雅那天特别开心。
她身体不好,总是在咳嗽,平时很少能这样在外面疯玩。
她拉着我的手,在拥挤的人潮里穿行,银铃般的笑声被鼓点淹没。
“阿默,快看!”
她突然停下,指向一个卖灯的摊位。
“那盏灯!”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盏很特别的孔明灯,上面没有写祝福语,而是用朱砂和墨,画了一张惟妙惟肖的狐狸脸谱。
眼睛狭长,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在周围一片写着“平安喜乐”、“金榜题名”的灯笼里,它显得格格不入。
“老板说,这是‘引路灯’。”
小雅的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专门画给那些迷路的山神的。只要点了它,山神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仰起脸看我,轻轻咳了两声,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我下意识地想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动作却慢了半拍。
她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下了那盏灯。
我们在灯下写上了各自的名字。
然后,她踮起脚,用尽全力将那盏狐狸灯放飞了出去。
灯,晃晃悠悠地升空了。
它没有像别的孔明灯一样径直向上,而是在一股奇怪气流的裹挟下,歪歪斜斜地朝着后山的方向飘去。
那片山,在镇里被叫做“禁山”,传说里面住着会抓小孩的山鬼。
“哎呀,我的灯!”
小雅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拨开人群追了过去。
“小雅,别去!那里危险!”
我大喊。
她像是没听见。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焦急和不舍,然后毅然决然地跑向了黑暗笼罩的后山。
她单薄的裙角在夜风中翻飞,像一只即将破碎的蝴蝶。
我愣在原地。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是灼热的篝火,是震耳的鼓点。
我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双腿却像灌了铅。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从我的脚底升起,将我死死地捆在原地。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被那片无边的黑暗吞噬。
连同那盏摇曳的狐狸灯,一起消失了。
从此,杳无音信。
“阿默?阿默!”
怀民的叫声将我从窒息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我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画笔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对不起。”
怀民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懊悔。
“我不该提的。”
我摇了摇头,胡乱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软弱。
我是个懦夫,八年前是,现在也是。
“你出去一下吧。”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怀民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捡起地上的画笔,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转身退出了房间,还帮我带上了门。
画室,再次恢复了死寂。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钢铁牢笼。
而我,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
我的天空,永远停留在了八年前那个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