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堂内的死寂,只持续了短短数息,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先打破这片凝固气氛的,是二夫人刘氏。她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在短暂的错愕后,迅速被一种更加浓烈的怨毒和尖刻所取代。
“好啊!真是好啊!”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指着陈凡,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划破人的耳膜,“我说你怎么突然有了力气,原来是病糊涂了,连自己的亲堂弟都下得了毒手!陈凡,你这是疯了不成!”
她见陈凡精神矍铄,便立刻转换了策略,不再说他是将死之人,反而将他的行为归咎于“病得发疯”,试图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还有你!”她的手指又恶狠狠地指向苏沐清,“你这个狐媚子!一进门就把我儿康儿害成那样,又把我家长孙迷得神志不清,我看你就是个祸根!来人啊,给我把这个不祥的女人拿下!”
刘氏显然是想先发制人,用雷霆手段将苏沐清控制住,既能出一口恶气,又能将陈凡彻底孤立。
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得了眼色,立刻面露凶光,朝着苏沐清逼近。
苏沐清娇躯一颤,下意识地向陈凡身边靠了靠。她虽外表清冷,内心坚韧,但终究是初来乍到的新妇,面对这等泼妇般的阵仗,难免心生忐忑。
然而,她还未及反应,便感觉自己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轻轻拉到了身后。
陈凡上前一步,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她的身前。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两个逼近的婆子,只是将淡然的目光投向了主位上的老夫人。
“孙儿陈凡,携新妇苏氏,给祖母请安。”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声音朗朗,不卑不亢。仿佛刘氏那番声嘶力竭的叫骂,不过是窗外的几声犬吠,根本不值得他投入半点心神。
这种极致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刘氏的叫嚣戛然而止,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那两个准备动手的婆子,也被陈凡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所震慑,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主位上的老夫人,此刻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深深地看了陈凡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起来吧。”她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威严,“既然身子好了,便是天大的喜事。刘氏,你也坐下,像什么样子。”
老夫人发了话,刘氏再不甘心,也只得恨恨地坐了回去,但那双淬了毒般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陈凡和苏沐清。
陈凡这才直起身,牵着苏沐清的手,从容地走到堂中,由侍女奉上茶盏。
“祖母,请用茶。”陈凡亲手将一杯茶递上。
老夫人接过茶杯,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却没有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二爷陈仲:“仲儿,昨夜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显然不信刘氏的一面之词。
陈仲连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沉痛的表情,躬身道:“母亲,此事……唉,说来都是小辈间的胡闹。康儿听闻大哥醒来,心中欢喜,便想去探望一番,谁知言语间起了些冲突,大哥他……许是病中烦躁,失手重了些,伤了康儿。都是一家人,说开了便好。”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一场恶意的闯门寻衅,轻描淡写地说成了“兄弟间的冲突”,又将陈凡的惊天反击,归结为“病中烦躁失手”,既保全了自己儿子的颜面,又暗示陈凡精神状态不稳,可谓是老奸巨猾。
堂中几位旁支长辈听了,也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兄弟哪有隔夜仇。”“大少爷大病初愈,火气大些也是难免的。”
一时间,舆论似乎又倒向了二房。
苏沐清站在陈凡身后,心中不由得一紧。她没想到陈仲如此能言善辩,三言两语便能颠倒黑白。
她刚想开口为陈凡辩解,却感觉手被轻轻捏了一下。她抬眼看去,正对上陈凡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她:别担心,看我的。
陈凡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二叔此言差矣。”
他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陈康昨夜闯入我与夫人的新房,可不是探望,而是来奔丧的。”
“奔丧”二字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老夫人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陈仲更是脸色大变,厉声喝道:“陈凡,你休要胡言!康儿岂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哦?是吗?”陈凡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不仅说了,还说等我死了,这世子之位是他的,这侯府的一切都是他的,就连我身边的妻子,也是他的。”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陈仲的双眼。
“二叔,我很好奇,这些话,是你教他的吗?”
轰!
这句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雷!
这已经不是兄弟间的口角,而是赤裸裸的夺爵宣言,是谋逆之心!
陈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他能感觉到,堂上老夫人的目光,已经变得无比冰冷。
“你……你血口喷人!”陈仲又惊又怒,指着陈凡的手都在颤抖,“凡儿,我知道你对我们二房素有怨言,但你也不能这般凭空污蔑你的亲叔叔和堂弟啊!”
“污蔑?”陈凡冷笑一声,“昨夜之事,我房中的侍女听得一清二楚。再者,陈康带去的那两个家丁,如今一个断了手臂,一个吓破了胆,找来一问便知。是非曲直,岂容二叔你一张嘴就能颠倒?”
他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每一句话都打在陈仲的要害上。
陈仲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知道,陈凡说的是事实。若是真把人证找来对质,他根本无法抵赖。
“够了!”
主位上的老夫人终于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的目光严厉地扫过陈仲和刘氏,最后落在陈凡身上,眼神复杂。
“陈康口出狂言,目无兄长,罚禁足三月,抄写家规百遍。刘氏,你教子无方,言行失度,这个月的中馈,就交由账房的张管事暂代吧。”
这番处罚,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却是偏向了陈凡。禁足和抄家规对陈康来说不痛不痒,但剥夺刘氏一个月的管家权,却是一个极其严厉的警告。这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她这个二夫人的地位,并非不可动摇。
刘氏脸色煞白,却不敢反驳。
陈仲则是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没深究下去,这点惩罚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至于你,”老夫人看着陈凡,语气缓和了一些,“大病初愈,不宜动怒。昨夜之事,你虽是自卫,但下手也重了些。念你初为新郎,便不罚你了。此事,到此为止。”
老夫人显然是想息事宁人,将此事强行压下。
然而,陈凡却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打算。
他对着老夫人再次躬身,平静地说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儿日后定当收敛。只是……”
他话锋一转,道:“孙儿卧病多年,对府中事务多有生疏。父亲常年在外,为国尽忠,孙儿身为嫡长孙,也不能总让二叔一人操劳。”
他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陈仲,微笑道:“听闻二叔掌管着府中诸多田庄、商铺,账目繁杂,定然辛苦。待孙儿身体再好些,定要为二叔分忧,将这些账目,一笔一笔地,好好查对一番。”
此言一出,陈仲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查账!
这两个字,就像两柄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这些年他经手的账目,有多少是见不得光的,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若是真让陈凡一笔一笔地查下去,他侵吞家产、中饱私囊的罪证,必然会暴露无遗!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凡,看到的,却是一双带着淡淡笑意,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一刻,陈仲终于确定,眼前的侄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他拿捏的病弱羔羊。他是一头苏醒的猛虎,一头懂得如何一击致命的猛虎!
他这哪里是要分忧,分明是要夺权!是要清算!
安和堂内,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长孙,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也有一丝忌惮。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你身子刚好,还是先安心休养。查账之事,不急。”
她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明确反对。
陈凡知道,火候已到。今日立威的目的已经达成,再紧逼下去,反而会引得老夫人不快。
“是,孙儿听从祖母安排。”他恭敬地应道。
敬茶风波,至此,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陈凡携着苏沐清,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从容离去。
走在侯府的青石路上,感受着拂过脸颊的微风,苏沐清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俊朗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从昨夜的雷霆手段,到今日的舌战群儒,陈凡带给她的震撼,一波接着一波。他不仅拥有了强大的武力,更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心计与谋略。在那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下,他步步为营,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痛处,逼得二叔陈仲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谢谢你。”苏沐清忽然轻声说道。
她知道,刚才在堂上,若不是陈凡将她护在身后,刘氏的刁难,绝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陈凡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微笑道:“你是我妻子,护着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阳光下,他的笑容干净而温暖,苏沐清只觉得心头一颤,那颗冰封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轻声道:“我……我没想到,你……”
“没想到我不是个快死的病秧子?”陈凡替她说了出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苏沐清的脸颊微微泛红,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陈凡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心中一动,柔声道:“以前是,但以后不是了。苏沐清,你记着,从今往后,在这侯府,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坚定。
苏沐清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一种名为“守护”的东西。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嫁入这安国侯府,或许……是她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