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司,大夏王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所在。
它并非坐落在闹市,而是隐藏于皇城之北的一片幽深区域,高墙耸立,戒备森严,终年被一股阴冷肃杀之气所笼罩。
寻常百姓,哪怕只是路过此地,都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仿佛多停留一刻,魂魄都会被那无形的煞气吸走。
陈凡走下囚车,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混杂着铁锈、血腥与霉腐的独特气味。那气味仿佛有生命一般,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抬头看去,只见两扇高达三丈的玄铁大门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天宪昭彰”四个大字,笔力雄浑,杀气凛然。然而在这四个字的背后,不知埋葬了多少王公贵胄的枯骨,又回响着多少忠臣良将的冤魂。
“陈世子,请吧。”张指挥的声音依旧冷漠,但不知为何,比起在侯府门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客气,“到了这里,还望你谨言慎行,莫要自误。”
陈凡淡淡一笑,并未答话,迈步踏入了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巨门。
门内,是另一番天地。
光线骤然暗淡,长长的甬道两侧,每隔十步便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空气愈发潮湿阴冷,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带着青苔的滑腻,偶尔能听到从甬道深处传来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与惨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两名身穿黑衣的狱卒上前,一言不发地在前方引路。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在这死寂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陈凡神色自若,一边走,一边用他那过目不忘的眼睛,飞快地记下沿途的地形、机关布置以及守卫换防的规律。龙象般若功的内息在他体内悄然运转,将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气,尽数隔绝在外。
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引路,实则也是一种考验,一种心理上的压迫。寻常人乍到此地,光是这环境,就足以让其心神失守,意志崩溃。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陈凡。
他的心,早已被两世的经历磨砺得坚如磐石。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狱卒在一间石室门前停下。那石门厚重无比,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窥孔,散发着森森寒意。
“进去。”其中一名狱卒打开门上的重锁,粗暴地推了陈凡一把。
陈凡身形微动,轻易地卸掉了那股力道,从容地走了进去。
石门在他身后“轰隆”一声关闭,锁链碰撞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石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冰冷的铁床,和一只散发着馊味的马桶。墙角,一盏豆大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
这里,便是镇抚司最普通,也是最熬人的“静心房”。
没有审讯,没有拷打,只是无尽的黑暗、寂静与孤独。很多人,不等上刑,光是在这里关上几天,就会被逼疯。
陈凡却没有丝毫的不适。他走到铁床边,盘膝坐下,双目微闭,竟是直接入定,开始搬运内息,调理精神。
对他而言,这里与安国侯府的卧房,并无区别。
心若不动,风又奈何?
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再次被打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再是普通的狱卒,而是一个身穿锦衣,面容阴鸷,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两名手持水火棍的壮汉,一脸的凶神恶煞。
“陈凡?”山羊胡男子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凡,声音尖利刺耳,“我乃镇抚司南镇抚使麾下掌刑千户,魏同。接下来,由我来问,你来答。我希望你能聪明点,省得大家浪费时间,也省得你自己……多受皮肉之苦。”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陈凡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你想问什么?”
魏同见他这般镇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冷笑道:“看来陈世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三年前,科场舞弊案,你与礼部侍郎赵谦,是如何勾结的?受贿的三十万两白银,如今又藏在何处?”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而且直接将“勾结”与“受贿”的罪名,当做了既定事实。这是一种审讯技巧,意在从一开始就摧毁犯人的心理防线。
陈凡闻言,却笑了。
“魏千户,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有趣。”他摇了摇头,“你可知道,三年前的我,卧病在床,每日所饮汤药,比饭食还多。我连走出安国侯府的大门,都需要两人搀扶。你现在却来问我,是如何与一位二品大员勾结,又是如何处理三十万两白银的?”
他顿了顿,看着魏同的眼睛,反问道:“不如,你来教教我,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人,该如何做到这一切?”
魏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的油盐不进。他在门口听张指挥汇报过,知道陈凡用这套说辞搪塞过。但他以为,到了镇抚司的天牢里,面对自己这位凶名在外的“活阎王”,对方早就该吓破了胆。
“哼,巧言令色!”魏同眼中凶光一闪,“病重?我看不过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赵谦的血书,字字泣血,亲笔指认,难道还会有假?来人!”
他厉喝一声。
身后两名壮汉立刻上前,一人一边,就要将陈凡从铁床上架起来。
然而,他们的手刚刚碰到陈凡的肩膀,就感觉像是按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之上!一股灼热霸道至极的内力,顺着他们的手臂,狂涌而入!
“啊!”
两人齐齐发出一声惨叫,如同触电一般,被硬生生地弹开,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他们惊骇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见掌心一片通红,竟是被烫伤了!
而陈凡,依旧盘坐在原地,动也未动。
这一幕,让魏同的瞳孔,骤然一缩!
内力外放,灼人肌肤!
这……这至少是江湖上一流高手才能做到的境界!眼前这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情报里不是说,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吗?
“你……你竟然会武功?”魏同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疑。
“略懂一些强身健体之术罢了。”陈凡的语气依旧平淡,“魏千户,我劝你,还是不要动粗的好。毕竟,我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怕你不好向上面交代。”
“交代?”魏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道,“进了我这审讯室,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看来,不让你尝尝我们镇抚司的手段,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他从腰间,解下了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赤红的令牌。那令牌不知是何种金属打造,上面雕刻着狰狞的恶鬼图案,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此物,名曰‘赤炎令’。”魏同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乃是取地心赤铜,辅以西域奇石,由大匠淬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一旦催动,便会炽热无比,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嘴硬的犯人。只要将它往你胸口一按,保管你皮开肉绽,神仙也难救!”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丝内力注入令牌之中。
“嗡——”
那赤炎令瞬间发出一声轻鸣,原本暗红色的表面,竟是迅速变得赤红透亮,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高温而扭曲起来。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陈凡,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魏同手持烙铁般的赤炎令,一步步逼近,“招,还是不招?”
陈凡看着那块散发着惊人热量的令牌,眼神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
魏同见状,以为他怕了,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猛地向前一探,将那炙热的赤炎令,狠狠地按向了陈凡的胸膛!
“滋啦——”
一声皮肉被灼烧的轻响,伴随着一股焦糊味,在石室中弥漫开来。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却没有响起。
魏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惊骇欲绝地看到,那个被赤炎令死死按住胸膛的年轻人,非但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呻吟,反而……反而还对着他,露出了一抹古怪的,近乎于怜悯的微笑。
“这东西……还挺暖和的。”陈凡轻声说道。
魏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块足以将精钢融化的赤炎令,在接触到陈凡皮肤的瞬间,其上的赤红色光芒,竟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黯淡下去!
仿佛有一股无形而又冰冷的寒流,正从陈凡的体内涌出,疯狂地吸收着赤炎令上的热量!
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
那块原本炽热无比的令牌,竟是恢复了原本的暗红色,甚至……甚至表面还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令牌,传到了魏同的手心!
“啊!”
这一次,发出惨叫的,是魏同自己!
他如同丢掉一块烫手山芋般,猛地将赤炎令扔在地上,抱着自己被冻得发紫的右手,连连后退,看向陈凡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不可置信。
这……这他妈的还是人吗?!
这究竟是什么妖法?!
陈凡缓缓站起身,他胸口的衣物,被烫出了一个大洞,露出了下面古铜色的皮肤。然而,那皮肤之上,光洁如新,别说是烫伤,就连一丝红印,都未曾留下。
龙象般若功,乃是佛门无上护体神功,练至高深处,水火不侵,刀剑难伤。陈凡虽只练成第一层,但配合他那雄浑的气血,抵御这区区赤炎令,又何足道哉?
他一步步,走向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魏同。
“魏千户,现在,你还想问我什么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柄重逾万斤的巨锤,狠狠地砸在魏同的心上,将他所有的骄傲、残忍与自信,砸得粉碎。
……
镇抚司,北衙深处,一间雅致的书房内。
一个身穿蟒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指挥使大人,事情就是这样。那陈凡,不仅不怕‘赤炎令’,反而能反吸其热,将魏同冻伤。此等手段,闻所未闻,属下怀疑,他……他根本不是凡人!”一名镇抚司校尉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
蟒袍男子,正是镇抚司的最高长官,指挥使,陆玄。
他听完汇报,脸上却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知道了,下去吧。让魏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接触陈凡。”
“是!”校尉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陆玄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眼神深邃,喃喃自语。
“入宫面圣之时,陛下曾言,此子身上,或有大秘。让吾等,不必急于定罪,只需‘听其言,观其行’……”
“本以为,只是陛下随口一言。却不想,竟真是一条……深藏不露的真龙吗?”
“来人!”他忽然扬声道。
一名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将陈凡,从南监,移至‘静思阁’。”
“好生看管,不可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