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色如墨,笼罩着京城。

安国侯府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与不安。

世子陈凡被镇抚司带走的消息,像一阵飓风,早已席卷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了惶恐与猜测。这座百年府邸的未来,仿佛也随着那辆黑色的囚车,一同驶向了未知的深渊。

听竹轩内,苏沐清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从安和堂回来后,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老夫人的决断与支持,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也让她看到了陈家这棵大树深藏的力量。但只要一想到陈凡此刻正身处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镇抚司,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一阵阵地刺痛。

她一遍遍地回想着陈凡临走时那笃定的眼神,那句“去去就回”的承诺。她愿意相信他,无条件地相信他。可理智却在不断地提醒她,镇抚司的天牢,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少夫人,夜深了,还是吃点东西吧。”贴身丫鬟小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担忧。

苏沐清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胃口,端下去吧。”

“可是……”

“下去。”苏沐清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环不敢再劝,只得叹了口气,端着莲子羹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苏沐清缓缓起身,走到那张梨花木的书桌前。桌上,还摊着一本书,是陈凡之前随手翻阅过的。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过书页,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笔墨纸砚上。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一支毛笔。

沉吟片刻,她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凡”。

字迹娟秀,却又透着一股与她外表不符的坚韧。

写完这个字,她怔怔地看了许久,心中百感交集。

嫁给他,不过三天。

可这三天里所经历的一切,却比她过去的三年,甚至十年,都要来得波澜壮阔,刻骨铭心。

从新婚之夜的震惊,到安和堂上的刮目相看,再到秦府门前的倾心信赖,以及最后,镇抚司前的同仇敌忾。

这个男人,用他那看似平静,实则霸道无比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凿开了她冰封已久的心墙,在她灰暗的世界里,强行照进了一束光。

如今,这束光,却被关进了最深沉的黑暗里。

“你一定要回来……”她对着那个“凡”字,轻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与眷恋。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苏沐清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秀眉微蹙。这么晚了,会是谁?

“少夫人,秦家小姐求见。”小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犹豫。

秦可卿?

苏沐清微微一怔。她怎么来了?

“让她进来吧。”她放下笔,不动声色地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压在了书本之下。

很快,一个身穿素雅衣裙,面带憔悴与焦急之色的少女,在小环的引领下,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秦可卿。

“沐清姐姐!”一见到苏沐清,秦可卿便再也忍不住,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今日白天,陈凡才刚刚拯救她全家于水火之中。可傍晚时分,她便听到了陈凡被镇抚司带走的消息。这个噩耗,对她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她在家中坐立不安,最终,还是不顾父母的劝阻,深夜前来探望。

“可卿妹妹,你怎么来了?”苏沐清连忙上前扶住她,轻声安慰道,“夜深露重,快坐下说话。”

“沐清姐姐,凡……陈大哥他,他怎么样了?镇抚司……那不是好地方,他会不会有事?”秦可卿拉着苏沐清的手,急切地问道,一双美眸中满是泪水。

看着她这般真情流露的担忧,苏沐清的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对自己的丈夫,怀着一份非同寻常的情愫。换做任何时候,她或许都会心生芥蒂。但此刻,在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担忧面前,那点女儿家的心思,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苏沐清的声音,异常坚定,像是在安慰秦可卿,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祖母已经出手了,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真的吗?”秦可卿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苏沐清点了点头,将老夫人的安排,简略地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秦可卿焦急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但她依旧紧锁着眉头,咬着嘴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苏沐清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温声问道:“妹妹可是还有什么心事?”

秦可卿犹豫了片刻,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锦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到了苏沐清面前。

“沐清姐姐,这是……这是我们秦家祖传的织造秘方。”她低声说道,声音有些颤抖,“白天,那个恶人王虎,就是为了这个,才对我们家下此毒手。我想……我想,陈大哥这次出事,会不会也跟这个有关?二爷他……会不会是为了得到这个,才不惜动用镇抚司的力量,来陷害陈大哥?”

苏沐清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她接过那个锦帕,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略显陈旧,但保存完好的册子,上面记载着各种繁复的图案和织造工艺。

她虽然不懂这些,但也能看出,这本册子的价值,绝对非同小可。

秦可卿的猜测,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团!

二叔陈仲,为何要对秦家下手?

仅仅是为了剪除父亲的故交?仅仅是为了吞并秦家的产业?

或许,这本织造秘方,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秦家的丝绸,曾冠绝京城,靠的就是这独一无二的秘方。若能得到它,就等于掌握了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

而陈凡的插手,无疑是打乱了陈仲的全盘计划。恼羞成怒之下,陈仲会不会动用自己隐藏更深的后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陈凡置于死地?

“姐姐,我知道,这份东西很烫手。但是,陈大哥是为了救我们秦家,才惹上了这场滔天大祸。”秦可卿的眼神,无比真诚,“我们秦家无权无势,帮不上什么大忙。这份秘方,是我们唯一能拿得出来的东西。或许……或许它能作为证据,揭穿二爷的阴谋,帮到陈大哥!”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决然的少女,苏沐清的心中,充满了感动与敬佩。

她知道,秦可卿交出的,不仅仅是一本秘方,更是她们秦家赖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们家族复兴的唯一希望。

这份情义,太重了。

“妹妹,你的心意,我替他心领了。”苏沐清深吸一口气,将那本秘方,重新包好,郑重地推回到了秦可卿的手中,“但是,这东西,我不能收。”

“为什么?”秦可卿急了。

“因为,你猜错了。”苏沐清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二叔的目标,或许是这本秘方。但是,能惊动镇抚司,能翻出三年前的旧案,这背后所牵扯的势力,绝不是区区一个陈仲,能够撼动的。”

“这件事情的根源,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复杂得多。”

“这本秘方,现在交给我,非但帮不了他,反而可能会给你秦家,招来灭顶之灾。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回家,将它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它在你手上。然后,像往常一样生活,静观其变。”

苏沐清的分析,冷静而透彻,瞬间让被焦急冲昏了头脑的秦可卿,清醒了过来。

是啊,她太天真了。以为一本秘方,就能对抗那通天的权势。

“可是……可是我……”秦可卿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吗?”

“不。”苏沐清握住她的手,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能做的,还有很多。”

她附到秦可卿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交代了几句。

秦可卿听着,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焦急与无助,渐渐被一抹惊讶与坚定所取代。

……

与此同时,侯府的另一处院落。

书房内,烛火通明。

陈仲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身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神情精悍的管事。

“二爷,都安排好了。”那管事低声汇报道,“英国公府那边,我已经派人送去了拜帖和厚礼。万通钱庄那边,福伯前脚刚走,我们的人后脚就跟了上去,刘掌柜那边,我也已经打点过了。只要万通钱庄那边有任何关于‘血书’的消息,我们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陈仲停下脚步,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的那几步棋,确实狠辣。幸好他反应够快,立刻做出了应对。

“王虎那边呢?”陈仲问道。

“已经处理干净了。”管事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和他那几个知道内情的心腹,今晚都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保证不会留下任何手尾,牵连到二爷您。”

“嗯。”陈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死无对证,只要王虎这条线断了,就算陈凡能从镇抚司出来,也拿自己没办法。

“康儿呢?”他又问。

“康少爷……还在自己房里生闷气呢。”

“哼,不成器的东西!”陈仲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那个小畜生,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一身功夫?还有他那个新媳妇,苏家那边,有什么异动?”

“回二爷,苏家那边风平浪静,苏文渊依旧是每天在书院里教书,闭门不出,似乎还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管事回答道,“至于大少爷的功夫……这个,实在是有些蹊跷,毫无头绪。我们的人查遍了京城有名的武馆和教头,都没有任何线索。就好像……就好像他是凭空学会的一样。”

“凭空学会?”陈仲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疑点,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

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一夜之间,不仅痊愈,还身负绝学。

这其中,必然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继续查!”陈仲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坚定,“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这个秘密挖出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