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司,北衙,静思阁。
与南监那种阴森潮湿、充满血腥味的牢房不同,静思阁更像是一处被囚禁的、精致的庭院。
这里有独立的房间,窗明几净,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种着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树冠如盖,枝叶繁茂。
若非院墙高耸入云,墙头遍布闪着寒光的铁蒺藜,以及院门外时刻有两名精锐的镇抚司校尉如门神般站岗,这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处清幽的别院了。
陈凡被带到这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一名狱卒送来了干净的被褥和一顿算得上丰盛的晚餐——两菜一汤,米饭管够。
“陈世子,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那狱卒的态度,比起南监的那些人,要恭敬得多,“大人吩咐了,您在这里,一切用度,皆比照从三品官员的待遇。若有什么需要,只要不是太过分,都可以提。”
陈凡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点了点头:“替我多谢陆指挥使。”
那狱卒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沉重的铁门再次被锁上。
陈凡并没有立刻动筷。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看着外面那方小小的天空。夜空中,星辰稀疏,一轮残月高悬,洒下清冷的辉光。
从南监的“静心房”,到这里的“静思阁”。
待遇的天差地别,背后所代表的含义,陈凡心中了然。
很显然,他在审讯室中展露的那一手“水火不侵”的能耐,已经成功地引起了镇抚司最高层,乃至是其背后那位九五之尊的注意。
对方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审讯犯人”,转变成了“观察奇人”。
这是一个微妙而关键的转变。
这意味着,他暂时不会有皮肉之苦,甚至会得到相当的尊重。但同时,他也成了一件被放在显微镜下的“展品”,一举一动,都会被严密地监视和分析。
“有点意思。”陈凡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窥破。龙象般若功的玄妙,远非这个世界的武学认知所能理解。他展露的越多,在别人眼中,只会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而这份“神秘”,正是他眼下最大的护身符。
他坐回桌边,拿起筷子,从容不迫地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饭菜的味道很普通,但他吃得很香。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保持充沛的体力和冷静的头脑,永远是第一要务。
饭后,他没有休息,而是在那方寸大小的院子里,缓缓地打起了一套拳。
这套拳,并非龙象般若功那等刚猛霸道的武学,而是一套他前世在公园里跟老大爷学的养生太极。动作缓慢柔和,行云流水,看不出丝毫的烟火气。
但在暗中监视他的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高墙之上,两道黑影如壁虎般潜伏着,他们的呼吸与夜色融为一体,正是镇抚司最精锐的探子。
“头儿,你看出来了吗?他这打的是什么拳法?”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探子低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看不出来。”被称作“头儿”的中年探子,眼神凝重如水,“这套拳法,看似软绵无力,毫无杀伤。但你仔细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暗合天地至理,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你看那棵树,他的拳风过处,树叶竟是纹丝不动!”
年轻探子闻言,定睛细看,果然如此!
这说明,对方已经将力道掌控到了一个返璞归真的境界,所有的力量,都内敛于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泄!
这比那些开碑裂石的刚猛外家功夫,要可怕得多!
“此人……深不可测!”中年探子得出了结论,眼中满是忌惮,“速将此地情况,如实上报指挥使大人!”
……
陈凡一套拳打完,微微出了一身薄汗,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他没有理会墙头上那两只“苍蝇”,径直回到房中,熄了灯,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然而,他并没有睡去。
他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周围环境中最细微的声音。风声、虫鸣、守卫的呼吸声、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一切,都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就在此时,陈凡的耳朵,微微一动。
他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咔哒”声。
声音,来自屋顶的瓦片。
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甜腻香气的微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悄然飘了进来。
来了!
陈凡心中冷笑,却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仿佛已经熟睡。
那香气,是一种名为“软筋散”的迷药,无色无味,药性却极为霸道,哪怕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吸入之后,也会在短时间内功力尽失,浑身酸软无力。
若是换做旁人,此刻恐怕早已中招。
但陈凡身负龙象般若功,气血之强横,远超常人想象。那点迷药入体,瞬间就被他那如同烘炉般的气血,蒸发得一干二净,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继续“沉睡”,想看看这暗夜来客,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片刻之后,窗户被人用一根细细的铁丝,悄无声息地拨开。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狸猫一般,灵巧地翻了进来,落地无声。
黑影身材窈窕,动作迅捷,显然是个中好手。她先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仔细地倾听着屋内的动静,确认床上的人已经“昏睡”过去之后,才缓缓地,一步步朝着床边走来。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她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匕首!
匕首上,显然淬了剧毒!
黑影走到床边,看着那个在月光下轮廓分明的“沉睡”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她没有丝毫犹豫,举起手中的毒匕,用尽全力,狠狠地朝着陈凡的心脏位置,猛刺下去!
这一刺,快、准、狠!
势要一击毙命!
然而,就在那淬毒的匕首即将刺入陈凡身体的前一刹那,一只手,一只仿佛从虚空中伸出来的手,如同一把铁钳,死死地抓住了她握着匕首的手腕!
“!!!”
黑衣女子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他不是中了自己的“软筋散”吗?!
她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掌,如同钢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对方的掌心传来,让她感觉自己的手腕骨,都快要被捏碎了!
“女人的手,还是用来绣花比较好。”一个带着一丝戏谑的慵懒声音,在死寂的房间中响起,“舞刀弄枪的,多危险。”
陈凡缓缓地坐起身,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与自己脸贴脸的黑衣刺客。
对方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又惊又怒的凤眼。
“你是谁派来的?”陈凡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陈仲?还是说,是镇抚司内部的人,想要杀人灭口?”
黑衣女子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她另一只手猛地一扬,数枚闪烁着寒光的毒针,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陈凡的面门激射而去!
好狠的女人!
陈凡冷哼一声,抓着她手腕的手猛地一抖!
一股刚猛无匹的劲力,瞬间传遍了黑衣女子的全身!
“啊!”
黑衣女子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得浑身一麻,手中的毒针顿时失了准头,叮叮当当地射在了床头的墙壁上。她整个人,也因为这股巨力,被硬生生地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陈凡顺势欺身而上,一只手依旧锁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如闪电般探出,瞬间点中了她身上数处大穴!
黑衣女子身体一僵,顿时动弹不得,一身功力,也被尽数封死。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陈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指轻轻一挑,便揭下了她的面巾。
一张宜喜宜嗔、美艳绝伦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柳叶眉,杏核眼,琼鼻樱口,肌肤赛雪。只是此刻,这张俏脸上,写满了惊骇、羞愤与不甘。
陈凡微微一怔。
这个女人,他竟然认识!
此女,名唤柳如烟,乃是京城第一青楼“醉仙居”的头牌花魁,名动京华,不知多少王孙公子,为她一掷千金,只为博其一笑。
但陈凡的记忆告诉他,这个女人的身份,绝不止是花魁那么简单。
她,是二叔陈仲豢养在外的,最锋利的一把刀,最隐秘的一张牌!专门为他处理一些,连王虎那种地痞都无法处理的“脏活”。
“原来是你。”陈凡笑了,“看来,我那位二叔,是真的坐不住了。他这是怕我活着从镇抚司走出去,把他那些烂事,都给抖出来啊。”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冷冷地看着陈凡,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东西!”
“是吗?”陈凡的手指,轻轻划过她吹弹可破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身体微微一颤。
“我有很多种方法,能让人开口。”陈凡的笑容,在她眼中,如同魔鬼,“比如,我可以把你身上这身衣服,一件一件地剥下来。然后,大声呼救,告诉外面的守卫,醉仙居的柳大家,深夜私会囚犯,意图不轨。”
“你……你无耻!”柳如烟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清白与名声,比生命更重要!
“你说,到时候,是相信我这个安国侯府的世子,还是相信你一个风尘女子?”陈凡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又或者,我们可以在守卫冲进来之前,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
“你敢!”柳如烟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看我,敢不敢?”陈凡的脸,缓缓向她靠近。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有刺客!保护陈世子!”
“快!包围静思阁!”
是外面守卫的声音!
柳如烟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绝望。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