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陈凡都维持着“活死人”的状态。
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狱卒的呼唤,充耳不闻。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向外界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号——他,陈凡,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这种表象,成功地麻痹了所有监视他的人。
静思阁外的守卫,从最初的警惕万分,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最后甚至开始聚在一起,低声闲聊,抱怨着看守一个“死人”是多么无趣的差事。
而这一切,正中陈凡下怀。
他看似沉寂,实则五感全开,如同蛰伏在暗影中最具耐心的猎手,将静思阁内外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尽收耳底。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能让他点燃“牵魂香”的机会。
夜幕再次降临,给这座本就阴森的镇抚司衙门,又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亥时,换防的铃声响起。
两名新的校尉接替了白天的岗位,其中一人打着哈欠,将腰间的绣春刀解下,靠在墙上,对同伴抱怨道:“真倒霉,又轮到我们守这鬼地方。里面那位,今天还是一样?”
“可不是嘛,”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语气,“听说啊,是看了什么要命的东西,直接吓傻了。堂堂侯府世子,就这么废了,啧啧。”
“要我说,早点死了干净,也省得我们兄弟在这里熬鹰。”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两人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入了陈凡的耳中,他心中冷笑,却依旧不动声色。
就在这时,一阵不属于这两名守卫的、更加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两名校尉立刻噤声,连忙站直了身体,整理好衣甲。
“参见千户大人!”
来人,正是掌刑千户,魏同。
他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官服,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那日被陈凡震伤的内腑还未痊愈。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铁门,声音沙哑地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回大人,和白天一样,毫无动静。”
魏同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扔给了其中一名校尉:“开门。”
“大人,这……”校尉有些犹豫,“指挥使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
“放肆!”魏同的眼睛一瞪,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散发出来,“指挥使大人让我来送些东西,难道也要向你报备不成?!”
“属下不敢!”校尉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拿起钥匙,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房门洞开,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同皱了皱眉,挥手示意两名守卫留在门外,自己则独自一人,缓步走了进去。
屋内,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景象。
陈凡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魏同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畏惧,有快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走到桌边,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在了桌上。
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干净的白色囚衣,叠得整整齐齐。
“陈世子,”魏同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显得有些突兀,“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你毕竟是侯府世子,体面,还是要的。明日一早,会有专人为你沐浴更衣。”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观察陈凡的反应。
然而,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
魏同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是废了。
他心中那最后一丝对陈凡的忌惮,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没有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的“活死人”陈凡,覆盖在被子下的手指,微微一动。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近乎透明的“牵魂香”,无声无息地从他的指尖滑落,掉在了床榻与墙壁的夹缝之中。
紧接着,陈凡的指尖,迸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内力。那丝内力如同最精妙的火石,精准地点在了“牵魂香”的末端。
嗤……
一声比蚊蚋振翅还要轻微的声响过后,那根奇特的线香,被瞬间点燃!
没有烟,没有火,甚至没有任何味道。
一股肉眼无法看见,常人无法感知的奇特能量波动,以那根线香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
而刚刚走到门口,正准备踏出房门的魏同,身体猛地一僵。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仿佛被一只冰凉的小虫子,轻轻叮了一下。
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到让他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却什么也没摸到。
“奇怪……”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没有多想,便迈步走出了静思阁。
铁门,再次被重重地锁上。
门外,传来了魏同与守卫的对话。
“大人,您这是……”
“指挥使大人交代,明日卯时,提审犯人。让他今晚好好准备,别到时候,在公堂之上,丢了皇家的脸面。”魏同的声音,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漠。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
而房间之内,那个一直“昏睡”的陈凡,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双眸,亮如寒星!
成了!
在他的脑海中,系统地图已经悄然展开。那是一副类似于京城俯瞰图的简易地图,上面有一个代表着他自己的蓝色光点,正停留在镇抚司北衙的位置。
而在地图上,另一个刺目的红色光点,正在快速移动。它离开了北衙,穿过几条街道,最终,停在了镇抚司南监深处,一个标示着“刑讯房”的位置。
魏同!
陈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原本的目标,是那个神秘的面具人,或是隐藏得更深的内鬼。却没想到,第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竟然是这位掌刑千户。
不过,也好。
魏同身为镇抚司的高层,必然接触到许多核心机密。从他身上下手,说不定能挖出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陈凡并没有急于行动,他继续躺着,耐心地等待着。
他知道,魏同送来的那套衣服,绝不仅仅是“体面”那么简单。
他伸出手,将那套叠放整齐的白色囚衣,拿到了手中。
入手的感觉,很柔软,是上好的棉布。
他仔细地检查着衣服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缝线。
很快,他的手指,在衣领内侧的夹层处,微微一顿。
那里,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厚实那么一点点。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缝线。
一张被折叠成细条的,薄如蝉翼的纸片,从夹层中滑了出来。
陈凡将其展开,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纸上没有字,只有一幅用特殊药水绘制的,极其简略的地图。地图上,清晰地标示出了一条从静思阁出发,通往镇抚司北衙一处偏僻角落的路线。终点处,画着一个“水井”的标记。
而在地图的背面,写着两个娟秀的小字。
——“沐清”。
是她!
陈凡的心,猛地一暖。
他几乎可以想象,苏沐清在侯府之中,是如何的焦急,又是如何的费尽心机,才通过不知什么渠道,将这张救命的地图,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这不仅仅是一张地图,这是她沉甸甸的爱与信任。
只是……
陈凡看着地图上那条所谓的“逃生路线”,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这条路线,太过简单,也太过理想化了。
镇抚司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凭借这样一张简单的地图就逃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苏沐清虽然聪慧,但毕竟是深闺女子,对镇抚司的凶险,缺乏最直观的认识。她能想到的,恐怕也只有这种最直接的办法。
而将这张地图送进来的那个人……
陈凡的脑海中,浮现出魏同那张冷漠的脸。
他会这么好心,帮助自己传递消息吗?
不可能!
这里面,一定有诈!
陈凡闭上眼睛,将整件事情,在脑海中飞速地过了一遍。
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浮现。
这很可能,是陆玄,或者说是他背后那个人,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他们故意放出风声,让侯府的人以为有机会传递消息。然后,再由魏同这个“内鬼”,将这张看似希望,实则陷阱的地图送进来。
他们就是要引诱自己去“越狱”!
只要自己一动,踏上那条路线,迎接自己的,必然是天罗地网!
到时候,一个“畏罪潜逃,当场格杀”的罪名,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好一招引蛇出洞!
陈凡将那张纸条,重新塞回衣领的夹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现在更加确定,自己“假装崩溃”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
只有让对方相信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方寸大乱,他们才会抛出这样的诱饵。
不过……
陈凡的目光,落在了那件衣服的另一个地方。
那是袖口内侧,一处用金丝绣成的,毫不起眼的竹叶图案。
这片竹叶,绣工精美,但与其他地方的素白相比,显得有些突兀。
陈凡心中一动,想起了苏沐清曾提过,她的闺中密友秦可卿,乃是织造大家秦家之后。
他将那片竹叶对着月光,仔细端详。
很快,他便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这并非普通的刺绣!
那些金丝的排布,疏密有致,在光线的折射下,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出一些……字的轮廓!
陈凡调整着角度,双眼微眯,过目不忘的天赋让他能瞬间捕捉并重组那些稍纵即逝的光影信息。
片刻之后,一行娟秀而坚定的小字,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祖母安,外有援,待时机。”
轰!
这九个字,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驱散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所有阴霾!
原来,这才是苏沐清真正想传递给他的信息!
那张地图,只是表面的伪装,是给敌人看的烟雾弹!而这藏在金丝绣中的九个字,才是她真正的嘱托!
她告诉他,祖母安好,正在外面全力营救。
她告诉他,不要冲动,要等待时机!
这个女人……
陈凡的眼眶,竟是有些微微发热。
她不仅在想办法救他,更是在用她的智慧,提醒他,保护他!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衣服重新叠好,放在了枕边。
有了这九个字,他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他的身后,有深爱他的妻子,有全力支持他的祖母。
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这座牢笼之中,撕开一道口子,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一个个,全都拖到阳光之下!
他再次闭上眼睛,意念沉入了脑海中的系统地图。
那个代表着魏同的红色光点,在刑讯房停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再次开始移动。
他离开了镇抚司,穿过大半个京城,最终,进入了一座位于城东的,占地极广的奢华府邸。
地图上,那座府邸的名字,清晰地标注着三个大字。
——太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