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最后一道由激光栅栏和全息投影巧妙构成的、无形的“美学屏障”。眼前豁然开朗。
铂金海岸A区。这里没有“街道”的概念，只有一片片如同巨大绿宝石般铺展的、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顶级星空草草坪，每一片草叶都完美得如同复制品。造型各异的纯白别墅如同散落在绿毯上的巨大艺术品，彼此之间保持着优雅而冷漠的距离。空气过滤系统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嗡鸣，将这里与外部世界彻底隔绝。安静，一种带着巨大压迫感的、用金钱和权力堆砌出来的绝对安静。
陈默的目光越过这片精致到虚假的“伊甸园”，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至高点上、如同白色王座般俯瞰一切的庞然大物——铂金海岸A区001号——铂金海岸A区001号。林振岳的府邸。即使在富人云集的此地，它也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南墙，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和远处永恒之塔的光芒，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钻石切面。
他沿着草坪最边缘的阴影移动，避开那些隐藏在景观植物中、如同冰冷复眼般缓缓转动的监控探头。脚下昂贵的草叶柔软得如同天鹅绒，踩上去几乎不发出声音，却让他每一步都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这片土地的每一寸“完美”，都浸透着他、以及无数像他一样的人被无声榨取的生命。
距离001号那扇高大、厚重、雕刻着繁复而冰冷花纹的合金大门，还有不到五十米。门前的车道宽敞得可以并行四辆悬浮车，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圆形喷泉池。池中矗立着一座抽象的、由某种暗色金属构成的现代雕塑，扭曲的线条在夜色中透着一种怪诞的压迫感。
陈默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隐在一丛高大茂密、散发着奇异冷香的星辉灌木的阴影里。冰冷的空气钻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刃刮过喉咙的痛感。他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右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烙印进肌肉记忆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滑向后腰。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带着致命弧度的枪柄，粗糙弧度的枪柄，粗糙的木质握把瞬间贴合掌心，带来一种奇异而残酷的安抚。他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它，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金属所蕴含的毁灭力量。扳开击锤时那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咔哒”声，在他自己听来，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灵魂深处。
九个名字。九颗子弹。林振岳…苏婉清…赵天鸿…沈曼妮…王耀宗……还有四个隐匿在数据流阴影里的窃贼。这些名字，这些云端之上的掠食者，他们账户之上的掠食者，他们账户里跳动着的、代表漫长岁月的冰冷数字，有多少是像他一样的人，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被系统冰冷的獠牙撕扯下来的血肉？
女儿苍白的小脸，手术室刺目的绿灯，银行凭证上那个血淋淋的“-70年”，还有屏幕上猝然闪现又消失的、那些优雅而罪恶的名字……十年的忍耐、十年的挣扎、十年的被榨取，在这一刻，被压缩、点燃，化为腰间这把枪管里等待咆哮的、最原始的复仇之火。像地壳深处积蓄了亿万年的熔岩，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豁口。
他不再犹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