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弹巢,一颗,一颗,将刻着仇人标记的子弹,以及那五颗空白的、预备着的子弹,缓慢而坚定地压入弹巢。黄铜子弹滑入弹巢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每一声都敲打在绷紧的神经上。最后,“咔嚓”一声轻响,弹巢归位。他手腕一抖,沉重的转轮在手掌,沉重的转轮在手掌中流畅地旋转了一圈,发出低沉有力的嗡鸣,最终稳稳停住。
他撩起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损脱线的旧夹克下摆,将枪柄深深插进后腰粗糙的皮带里。冰冷的金属瞬间贴上尾椎骨上方的皮肤,激得他微微一颤,随即被布料勉强盖住,只勉强盖住,只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微凸起的坚硬轮廓。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铺边缘。身体微微佝偻着,双手支撑在膝盖上,手指深深插进花白的发根里,用力揪扯着。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困,发出一种困兽般的、被死死压抑在胸腔最底层的呜咽,沉闷而绝望,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回响。那不是哭泣,是灵魂被撕裂时,血肉模糊的摩擦声。
胶囊公寓狭小的窗户外面,城市的霓虹永不疲倦地闪烁着,变幻着各种光怪陆离的色彩,将铂金海岸方向永恒之塔那冰冷的铂金色光芒映衬得更加遥远、更加高高在上。那些光芒,曾经只是贫穷地平线上一个漠然的坐标。如今,每一缕光芒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穿透玻璃,穿透墙壁,精准地刺在陈默布满血丝的眼球上,刺在他被球上,刺在他被活生生剜走了四十年血肉的胸膛里。
他猛地抬起头。
窗外,铂金海岸的方向,那永恒之塔的光芒,像悬在夜空中的巨大、冰冷的铂金之眼,嘲讽地俯瞰着整座城市,也俯瞰着他这只蜷缩在尘埃里的、被榨干了时间的蝼蚁。
陈默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回视着那片冰冷的光芒。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痛苦、挣扎和属于父亲的绝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空洞,一种比金属更冷硬的、只剩下纯粹毁灭意志的寒光。那光芒,比他腰间枪管反射的幽蓝,更加刺骨。
他站起身,动作不再有丝毫拖沓和沉重。像一具被程序启动的机器,精准而毫无声息地拉开了胶囊公寓的铁门。门外过道里廉价感应灯昏黄的光廉价感应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身后投下一个被拉长到扭曲变形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入外面城市夜晚冰冷而喧嚣的洪流之中,朝着那片闪烁着铂金光芒的、云端之上的坟场走去。
通往铂金海岸的道路像一条精心设计的、不断抬升的阶梯,将尘世的污浊与喧嚣层层过滤。悬浮车道的能量光束由浑浊的黄色逐渐变为纯净的蓝色,最终在靠近核心区域时,化为造价高昂、象征着绝对洁净与秩序的、毫无杂质的银白色。道路两旁,精心培育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异星蕨类植物取代了普通的行道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人工合成的、带着雪松与冷泉气息的芬芳,昂贵得没有一丝烟火味。
陈默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他像一道沉默的、贴着阴影移动的影子,沿着规划好的步行绿道边缘潜行。绿道由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白色纳米材料铺设,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立柱,如同无声的哨兵。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在纯净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刺眼和格格不入。腰间那个被旧夹克勉强遮盖住的、沉甸甸的硬物,随着他每一次迈步,都像一个冰冷的烙印,紧紧贴着他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