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屏幕下方,是那个决定生死的“确认支付”按钮,红得刺眼,像凝固的血。

三十年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指关节上,几乎要将骨头碾碎。他闭上眼,女儿苍白的小脸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中,那双总是盛着星星的大眼睛此刻空洞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蜷缩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显得那么小,那么轻,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散。病床边,他节衣缩食许久才买下的那个粉色兔子玩偶,安静地依偎在她枕边,长长的绒毛耳朵垂落下来,沾着一小块深色的、已经干涸的泪痕。

“爸爸……”记忆中女儿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碎裂的心,“兔子说……不怕……”

“确认支付”的红光,在他紧闭的眼皮下灼烧。

“滴。”

一声清脆、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陈默猛地睁开眼。屏幕上刺目的红色方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的、带着虚假温情的绿色背景。

交易成功! 感谢您选择生命银行,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即是价值。 愿时光与您同在。

几乎就在那虚假的绿色光芒亮起的同时,头顶那盏一直死死瞪着他的、象征着绝望和等待的血红警示灯,“啪”地一声,熄灭了。紧接着,手术室门顶的长方形灯箱,稳定地、毫无波澜地亮起了柔和的、象征着希望和进程的绿灯。

绿灯的光映在陈默布满血丝的瞳孔里。他没有欢呼,没有哭泣,只是身体里绷紧到极限的那根弦,“嘣”地一声断了。他顺着冰冷的墙壁,像一袋失去支撑的沙土,彻底滑坐到地上,额头重重地抵着膝盖,肩膀剧烈地、无声地抽动起来。湿透的头发贴在额角,冰冷贴在额角,冰冷的水珠和滚烫的液体混在一起,沿着他深刻的法令纹无声地滚落,砸在依旧残留着水渍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更深沉的暗色。

三十年。他感受着自己身体内部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流逝,像沙漏底部的沙,无声地、不可逆转地塌陷下去。为了那盏绿灯,他亲手掘走了自己生命的大半地基。

十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翻过书页,哗啦啦地就到了末尾。陈默坐在“恒时银行”冰冷的人造大理石柜台前,狭窄的隔间将他与外面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元件混合的、毫无生气的味道。十年光阴的刻痕深深刻在他的脸上,曾经锐利的眼角被疲惫的褶皱拉垂,鬓角也染上了灰白。只有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留下的、近乎麻木的坚韧。他小心地按着柜台玻璃下那个磨损严重的指纹识别区,指尖冰凉而粗糙。

“陈先生,这是您个人生命时长账户近十年的详细流水清单。”穿着剪裁合体、表情同样合体到近乎冷漠的银行柜员,将一张轻薄如羽、却承载着生命重量的电子凭证卡轻轻推过冰冷的台面。卡面是冰冷的银灰色,中间嵌着一道细细的、象征生命流动的蓝色光带。十年前那个雨夜之后,这蓝色雨夜之后,这蓝色光带的长度,就是他生命倒计时的具象化刻度。

“谢谢。”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他拿起卡片,指尖无意识地在那道蓝色光带上摩挲了一下。冰冷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