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要车不?去乡下,十块钱。”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大爷凑过来,帽子上沾着霜。我看了看他,他的脸皱巴巴的,像村口老槐树上的皮,突然就想起王大爷——以前住在我家隔壁,总给我偷藏糖吃,我辍学那天,他还拉着我劝“峰儿,读书好,别跟你爸置气”。
“去陈家村,多少钱?”我问。
“陈家村啊,远点儿,十五块。”大爷搓了搓手,“天冷,我给你裹床毯子。”
我点点头,爬上三轮车。大爷从车斗里拽出条军绿色的毯子,一股子霉味,我裹紧了,还是觉得冷。车开起来,风往脖子里灌,路过以前常去的小卖部,现在变成了菜鸟驿站,老板娘正蹲在门口扫码,我盯着看了半天,没认出她是不是以前的李婶。
路上遇到赶集的人,挑着菜篮子,说说笑笑。有个小孩手里拿着糖葫芦,红通通的,我想起小时候,父亲赶集回来,总会给我买一串,我吃得满脸糖渣,母亲笑着给我擦脸。那时候的糖葫芦五毛钱一串,现在不知道多少钱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没敢问。
三轮车进了村道,土路上的石子硌得车斗“哐当”响。远远地,我就看见那棵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像举着无数只干瘦的手。以前我总爬上去掏鸟窝,父亲拿着竹竿在底下追,骂我“小兔崽子,迟早摔断腿”,我爬得更高,朝他做鬼脸。现在槐树还在,只是树干上多了个大洞,像是被岁月啃出来的。
“到了,陈家村村口。”大爷停下车。我掏出十五块钱给他,他接过,又塞给我一颗糖:“小伙子,看着面生,是在外头回来的吧?天冷,吃颗糖暖暖。”
我捏着糖,塑料纸蹭得手指响,说了声“谢谢”。看着三轮车走远,我才拎着帆布包,往村里走。
路过张婶家,她家的院门开着,院子里晒着被子,张婶正蹲在门口择菜。她抬头看见我,手里的菜掉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说话。我想跟她打招呼,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以前她总喊我“峰儿”,声音脆生生的,现在她看着我,像看个陌生人。
“你……你是峰儿?”张婶终于开口,声音发颤。
我点点头,喉咙干得发疼:“张婶,我回来了。”
张婶没接话,转身往屋里跑,嘴里喊着“老头子,峰儿回来了!峰儿回来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发慌。村里的人好像都知道我回来,有人从院墙后探出头,有人站在门口指指点点,眼神怪得很,没有我想象中的“你可回来了”,只有一种说不清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没敢再停,快步往家走。我家的老房子在村尾,红砖墙,黑瓦片,以前母亲总说“这房子结实,能住一辈子”。远远地,我看见那扇老木门,虚掩着,门环上的红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铜绿,像生了锈的眼泪。
走到门口,我犹豫了。帆布包的带子勒得肩膀疼,我却不敢推门。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要撞破胸膛。我想起辍学那天,也是站在这扇门前,父亲把我的书包扔在地上,喊“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就别再回来”,我咬着牙,推开门跑了,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