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现在,我回来了,却怕推开门,看见父亲拿着竹竿站在院子里,骂我“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门。“吱呀”一声,灰尘顺着门框往下掉,迷了我的眼。我揉了揉眼睛,睁开时,院子里的景象让我僵在原地。

压水井早干了,井台上长着半人高的草,草叶上挂着霜。母亲以前种月季花的地方,只剩一堆乱枝,枝桠上缠着蜘蛛网。院子角落堆着父亲以前修拖拉机的工具,扳手、螺丝刀,都锈得不成样,一把锄头插在土里,锄头把裂了道大口子。

“妈?爸?”我喊了一声,声音在空院子里打了个转,没回音。只有风刮过门缝,发出“呜呜”的响,像有人在哭。

我走进堂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桌上摆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碗,碗里剩着半碗干硬的馒头,馒头上长了点绿毛。旁边压着一张纸,是张病历单,纸边卷了,像是被人反复摸过。我伸手拿起来,手指抖得厉害,患者姓名那栏写着“李秀兰”——是母亲的名字,诊断结果是“胃癌晚期”,日期是五年前。

五年前,我刚换了个电子厂的工作,每天站十二个小时,手指被机器夹得青紫,跟母亲打电话时,她只说“家里都好,你在外头好好干,别累着”,我还嫌她啰嗦,说“知道了,没事挂了”,没听出她声音里的气若游丝。

病历单的背面,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是母亲的笔迹,化疗让她的手不停抖,字都叠在一起:“峰儿还小,不能让他知道,医药费我自己想办法。”

我的眼泪“啪”地掉在病历单上,晕开了墨迹。我蹲在地上,手里攥着病历单,指甲掐进纸里,疼得厉害,却比不上心里的疼。我想起五年前那个冬天,母亲给我寄了件羽绒服,说是“商场打折买的,不贵”,我穿了两年,后来嫌旧,扔在了出租屋。现在才知道,那件羽绒服,可能是她省了好几个月的化疗费买的。

堂屋的墙上挂着日历,停在两年前的三月初六——那是我的生日。以前每年这天,母亲都会煮碗鸡蛋面,卧两个荷包蛋,父亲会偷偷给我塞个红包,说“别让你妈知道,这是你爸给你的零花钱”。我十七岁那年生日,跟父亲吵架,说“谁要你的钱,我自己能挣”,然后摔门而去,那年的鸡蛋面,我没吃。

日历旁边,挂着一张照片,是我十岁那年拍的,我骑在父亲肩上,母亲站在旁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照片的玻璃裂了,是被什么东西砸过吗?还是风吹的?我不知道。

“峰儿,你咋不进屋?”张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身后跟着张叔,还有几个邻居,都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同情。

我站起来,眼泪还在流,我抹了把脸,问:“张婶,我爸妈呢?他们去哪了?”

张婶走进来,拿起桌上的搪瓷碗,叹了口气:“峰儿,你咋才回来啊……你爸走了两年了,你妈走了也快一年了。”

“啥?”我没听清,或者说,我不敢听清。我往前走了两步,抓住张婶的胳膊,手劲大得让她皱了眉,“你说啥?我爸……我爸咋了?你别骗我,张婶,你快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