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拍了拍我的手,说:“峰儿,你坐下,听婶慢慢说。你走后的第三年,你妈查出胃癌,早期,医生说能治,就是要花钱。你妈不让告诉你,说你在外头不容易,怕你回来耽误事,也怕你没钱。你爸急啊,以前他就在村里种种地,那时候天天天不亮就去镇上的砖厂打工,扛砖,一天能挣八十块,晚上骑自行车回来,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夜路。”
我想起那时候,父亲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峰儿,爸给你存了点钱,你要是不够用,就跟爸说”,我当时正跟工友在外面喝酒,说“爸,我有钱,你自己留着花”,然后就挂了电话。我不知道,他那时候扛着几十斤的砖,腰都快弯了,只为了给母亲凑治疗费。
“有天晚上,你爸从砖厂回来,天黑路滑,村口的桥没灯,他骑自行车摔进了沟里,头磕在石头上,人晕了过去。第二天早上,才被路过的村民发现,送进了医院,查出是中风,左边身子瘫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张婶的声音哽咽了,“你妈那时候还在化疗,头发都掉光了,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要天天照顾你爸,给他擦身、喂饭、翻身。邻居们想帮忙,你妈总说‘不用,我能行,别让峰儿知道’。”
我想起三年前的除夕夜,母亲打电话时,背景里的咳嗽声,不是父亲感冒了,是他中风后,连呼吸都费劲。我想起我挂了电话后,还跟工友笑说“我妈就是爱啰嗦”,现在想来,那是母亲用尽全身力气,在跟我告别。
“你爸瘫了两年,去年春天走的。走的时候,他手里攥着你的照片,就是墙上那张你骑在他肩上的,嘴里还喊着‘峰儿,回来……峰儿,爸等你’。”张婶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递给我,“这是你妈留给你的,说等你回来,一定要亲手交给你。你爸走后,你妈的癌症就扩散了,晚期,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时候疼得在地上打滚,都不敢喊出声,怕邻居听见,给你添麻烦。”
“有天早上,我去给她送早饭,推开门,看见她坐在你爸以前坐的那把椅子上,手里攥着你小时候穿的那件蓝毛衣,眼睛闭着,已经没气了。”张婶哭着说,“她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像是终于等到你了。”
我接过布包,布是母亲织毛衣剩下的,摸上去软软的,带着母亲的味道。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信,信封上都写着“给峰儿”,没贴邮票,还有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日记,是父亲的,封面上写着“峰儿的成长”。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纸泛黄,字迹歪歪扭扭,是母亲后期写的,每一笔都抖得厉害:“峰儿,今天是你爸的生日,我给他煮了碗面条,他吃了两口就不吃了,说想你,想你小时候给他唱的生日歌。峰儿,妈今天化疗,有点疼,不过妈能忍。医生说我恢复得好,说不定能等到你回来。峰儿,你在外头别太累,要是混得不好,就回来,家里还有妈,有你爸,我们不怕你没出息,就怕你不回来。”
信的日期,是我被小吃摊合伙人骗钱的那天。我记得那天,我蹲在出租屋里哭,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却没想过,千里之外的家里,母亲正忍着化疗的疼,盼着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