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角落里那台老式留声机,固执地旋转着一张磨花了的黑胶唱片,沙哑的女声在空气里吃力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符,旋即又被窗外的雨声吞没。

林晚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缺乏血色的脸。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眼神却空洞洞的,映不出半点光亮。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拂过梳妆台光滑冰凉的表面。那里光秃秃的,只有一张过了期的日历,孤零零地钉在软木板上。日期停留在一年前。她盯着那个被红笔粗暴圈住的数字“365”,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365天。距离她签下那份价值不菲的记忆清除手术同意书,整整365天。预付款已经划走,手术排期就在明天下午两点,圣心医院顶楼,那个据说拥有最尖端神经剥离技术的无菌空间。只要躺上去几个小时,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她的脸,她的声音,她带来的所有耻辱和尖锐的痛楚——就会被精准地、永久地切离她的生命。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但这短暂的刺痛也无法刺穿那层包裹着她的、厚重麻木的壳。她起身,动作有些僵硬,走到日历前。指尖捏住那张薄薄的纸页,用力一撕。“嗤啦”一声,清脆得刺耳。印着“365”的纸页被揉成一团,苍白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将其碾得更皱,然后狠狠砸向角落的废纸篓。纸团撞在桶壁上,弹了一下,落在地板上,像个被遗弃的、无人理会的垃圾。

明天。林晚的喉咙有些发紧。明天之后,那个叫沈静的女人,将彻底从她的记忆里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

十年前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老旧风扇在头顶徒劳地嗡鸣,扇叶搅动起的热风拂过皮肤,带不来丝毫凉意,反而更添烦躁。林晚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保送录取通知书,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烫金的校徽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刺眼——这是她熬过无数个通宵,用画笔和无数张练习稿垒砌起来的唯一出路,通往她梦寐以求的美术学院。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通知书光滑的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母亲沈静,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尖利:“妈?这…这不可能!”

沈静没有看她。她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角,那廉价的布料被她揉搓得满是褶皱。灯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间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

“晚晚,”她的声音很轻,像漂浮在粘稠空气里的一缕烟,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你妹妹她…更需要这个机会。她文化课差得太多,考不上的…你不一样,晚晚,你画画那么好,靠自己也能……”

“靠自己?”林晚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瞬间盖过了风扇的嗡鸣,也彻底撕裂了那层虚伪的平静。积蓄了一整晚的愤怒、委屈、被背叛的剧痛,如同沸腾的岩浆,轰然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扑向了客厅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画架——那是沈静偶尔消遣时用的。

“不一样?我靠自己能考上,所以就可以把我应得的给她?!”她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掷向那个沉默的身影。双手抓住画架上绷着半成品油画的画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下一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