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过多思考其后的伦理深渊。她拨通了预约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甜美而程式化:“您好,圣心记忆诊疗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想咨询记忆清除手术。”林晚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好的,女士。请问您需要清除的记忆对象是?”甜美的声音公式化地询问。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她冰冷的瞳孔里投下破碎的光影。她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那个缠绕了她十年、带来无尽痛苦的名字:

“沈静。我的…母亲。”

预约、面诊、复杂的脑部扫描成像、记忆靶点定位分析……繁琐而高效的程序冷酷地推进着。面无表情的主治医生指着屏幕上那些被标记为红色的、代表与“沈静”相关的复杂神经簇,用毫无温度的语调解释:“林小姐,手术会精准剥离这些关联突触。术后,您将完全失去对目标人物‘沈静’的所有记忆。她的容貌、声音、名字,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经历和情感,都将被永久删除。就像从未出现过。” 医生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与之相关的其他记忆链可能会受到轻微影响,属于正常范围。”

林晚盯着屏幕上那些代表她生命一部分的、即将被“删除”的红色区域,眼神空洞。轻微影响?那又如何。只要能彻底摆脱那个名字带来的窒息感,任何代价都值得。

“我明白。签字吧。”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厚厚一沓手术同意书放在面前。条款冰冷而详尽,罗列着所有可能的风险和不可逆的后果。她的目光在“乙方自愿放弃对目标记忆的所有权及追溯权”那条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抓起笔。笔尖落在光滑的纸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林晚。两个字签得异常用力,笔锋凌厉,几乎要透破纸背。像是要用这签名,亲手斩断那条连接过去、令她痛不欲生的脐带。预付款数额巨大,她眼都没眨,直接刷卡划走。

明天下午两点。那个时刻即将到来。

窗外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依旧执着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慌的噼啪声。老留声机的唱针大概走到了唱片最磨损的那一段,发出尖锐刺耳的刮擦噪音,如同垂死的哀鸣。林晚被这噪音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烦躁地起身,走过去,手指带着泄愤般的力道,“啪”地一声狠狠拍在留声机的停止键上。

世界瞬间清静了。

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这死寂般的安静并未带来安宁,反而让心头的空洞感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末日前夕的茫然。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宽敞却冰冷的LOFT。昂贵的沙发光洁如新,巨大的画板蒙着防尘布,一切都井井有条,却毫无生气。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储藏间的门上。

那扇门总是关着,像一扇通往被遗忘角落的禁地。里面堆放着一些搬家时舍不得丢、却又永远不会再用的杂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自虐的冲动攫住了她。在彻底抹去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之前,再看一眼?或者,是去确认一下,还有什么遗漏的、需要一并投入记忆焚化炉的东西?

她走了过去。门轴发出轻微而滞涩的“嘎吱”声。储藏间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陈旧纸箱的沉闷气味。角落里,几只落满厚厚灰尘的硬纸板箱叠放在一起,像几座沉默的墓碑。最底下那个箱子最大,纸壳边缘已经有些破损泛黄。林晚蹲下身,手指拂开箱盖上的积尘,呛得轻轻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