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汇款单的最下面,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

她的手指僵硬地拨开最后一张单据。一张折了几折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旧画纸露了出来。纸的颜色比汇款单更黄,透着一股时光沉淀的脆弱感。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那张薄薄的画纸展开。

画纸不大,大概只有A4纸大小。纸面已经失去了光泽,布满细密的折痕和几处微小的、被水渍晕染开的淡黄色斑点。

画是用铅笔画的,线条有些稚嫩,甚至带着孩子气的歪斜,但那份笨拙的认真却透过纸张清晰地传递出来。

画面上,是一张窄窄的、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一个身形瘦小的、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小裙子,正费力地踮着脚尖,努力伸长细细的胳膊,嘟着小嘴,去亲吻躺在病床上的一个女人。女人侧着脸,短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颊凹陷,显得异常憔悴。但她的嘴角,却微微向上弯着,形成一个极其温柔、极其虚弱的弧度。她的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目光似乎正无比温柔地、无比专注地落在那个努力亲吻她的小小身影上。阳光从画面上方某个看不见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女孩柔软的头发和女人苍白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极其温暖、极其柔和的金边。

林晚的视线猛地定格在那个小女孩的脸上。那在那个小女孩的脸上。那眉眼的轮廓,那微微鼓起的、努力亲亲的小脸蛋……是她!是幼年的自己!

而那个躺在病床上、虚弱又温柔的女人……那张脸,虽然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但那熟悉的眉眼弧度,那温柔的神态……是沈静!年轻的沈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剧痛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的心防。这幅画!她想起来了!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拼凑……她很小的时候,沈静生过一场很重很重的病,在医院住了很久。小小的她,每次被爸爸抱去探望,都会努力踮起脚,去亲亲妈妈苍白的脸颊。那时候妈妈总是这样虚弱地笑着,摸摸她的头。后来……后来她好像真的画过这样一张画?在她刚开始学画画不久,用最简陋的铅笔?作为礼物送给病中的妈妈?可这些记忆,早已被岁月和后来的恨意冲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无法拼凑的光影碎片……

原来……它一直被妈妈收着?在最底下?和这些汇款单一起?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像被抽掉了骨头,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旁边的箱子才勉强站稳。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那张泛黄的画纸在模糊的视野里轻轻颤抖。她用力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砸落在画纸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画纸的背面。

画纸被翻了过来。

一行字,猝不及防地撞入她模糊的泪眼。

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笔画虚弱无力,仿佛写字的人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笔尖好几次划破了薄薄的纸面,留下几处小小的破损。

“对不起,晚晚。” “妈妈撑不到看你画展开幕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