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触碰到的,不是记忆里阳光的温度,而是一道蜿蜒在她白皙后背上的、冰冷而狰狞的疤。就在几小时前,周衍还坚信这场时隔十五年的重逢是命运馈赠的礼物。直到此刻,凌晨四点的酒店房间里,听着身边人因疼痛而无意识泄出的、极轻的抽气声,他才惊觉,他弄丢了的那个在夕阳下写作业的女孩,可能早已死在了他看不见的岁月里。而床上这个看似熟睡的女人,正拖着破碎的身体和秘密,准备再一次,永远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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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的视角 - 周衍
酒吧的空气混杂着烟酒与香水的气味,低沉的音乐捶打着鼓膜。我应付着同事和供应商的吹嘘,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人群,然后,猛地定格。
吧台边,一个穿着莫奈色浅蓝衬衫的背影。衬衫下摆利落地塞进包臀裙,勾勒出纤细腰肢与流畅的曲线。过肩的微卷发随着音乐轻轻晃动。她闭着眼,指尖在杯沿轻轻点着,一种沉浸又疏离的气质,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我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
林知。是那个在我记忆里盘踞了十五年,魂牵梦绕的女孩。
“看上了?”同事李锐撞了撞我的肩膀,带着暧昧的笑意,“眼光不错啊,那姑娘是这儿的常客。听说是个卖画的,跟几个画廊都有合作,经常来这儿谈生意。” “生意”两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种说不清的酸涩和失落涌上来。记忆里的林知,该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沾着颜料,在画板前蹙眉或微笑的女孩,而不是在这个声色场所周旋的“生意人”。
可我还是走了过去。脚步有些虚浮,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紧张。
“林知?”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几乎被酒吧的音乐淹没。
她回过头,眼神有瞬间的迷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拉回来。灯光掠过她的脸,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蒙上了一层我看不懂的疲惫和疏离。随即,惊讶染上她的瞳孔,继而弯起一个得体的、恰到好处的笑。
“周衍?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轻快,带着久别重逢应有的惊喜,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我们找了相对安静的卡座坐下。
我问她这些年怎么样。
“还行,混口饭吃。给画廊跑跑腿,接触些画家,卖卖画。”她晃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那封情书……”我忍不住问出口,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憋了十五年,像一根刺,“你后来……为什么转学?是因为我没……”
她轻笑出声,打断我,眼神瞟向舞池里晃动的人群,避开了我的目光:“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别提了。”
她仰头喝了一口酒,侧颈的线条优美又脆弱:“我家裡出了点事,必须马上走,来不及和任何人打招呼。”
她避重就轻,但我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握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变了,那种曾经明媚的、带着艺术生特有的天真和执拗的气质,被一种成熟的、甚至是风尘味的淡漠所覆盖。
这中间隔着的十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会在夕阳下气得跺脚、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在酒吧里熟练摇曳、眼神疏离的女人? 我想问,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千言万语,在现实的壁垒前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