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十五岁的夏天,教室裏弥漫着粉笔灰和阳光的味道。每周轮到我们值日,是我一周里最期待又最忐忑的时刻。 我总故意捣乱,把她刚洗好的拖把碰倒,或者把粉笔头丢在她刚擦干净的黑板上。
她就會鼓起腮帮子,瞪圆了眼睛喊:“周衍!你很烦人!”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娇嗔,一点也不像真的生气。有时水桶被打翻,水渍蔓延,我俩手忙脚乱地拿拖把去吸,手指偶尔会碰到一起,又飞快地弹开。那一刻,心跳声大得盖过窗外的蝉鸣。
她值日时总是磨磨蹭蹭,常常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拿出作业本,安安静静地写。夕阳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绒毛都清晰可见,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光尘在空气中飞舞,落在她的发梢、她的睫毛、她握着笔的纤细手指上。 我就趴在桌上假装睡觉,或者心不在焉地翻着漫画书,偷偷看她认真的侧脸。世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我的心跳声。那时我觉得,时光就该这么漫长又安静,最好永远停驻在那一刻。 我以为她只是用功,后来才知道,那夕阳下的光影,是我青春里最盛大却后知后觉的一场无声告白。
分班后,我们在不同的楼层。见面变得困难,但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她总是比我早到学校。每天早晨,当我骑着自行车冲进校门,停好车,走向教学楼时,一抬头,总能看见她站在她们班门口的走廊护栏边。
起初我以为她在看风景,或者等朋友。但几次之后,我确定了——她在看我。 因为我试过故意提早到校,她就不会出现在那里。我也试过迟到,她会一直等到我出现,看着我走进楼里,才转身离开。 因为知道她在看,那段从车棚到教学楼的、不足百米的路,我总是走得格外挺直,甚至要故意运两下球,或者和朋友夸张地打闹两下,装作漫不经心,其实每一步都踩在失控的心跳上,手心都會微微出汗。
我无数次猜想,她那时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藏着些懵懂又滚烫的心事?这种无声的、默契的注视,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我枯燥学业里最甜蜜的调剂。
我甚至幻想过,她会不会哪天走下来,和我说一句话。但她没有。
我们就像运行在两条平行轨道上的星球,依靠引力彼此感知,却从未靠近。
学期最后一天,散学典礼后,人群喧闹着涌出校门。空气里弥漫着假期开始的兴奋和躁动。
我正和几个哥们儿商量下午去哪儿打游戏,她突然从旁边走过来,塞给我一封信,转身就跑,马尾在阳光下一跳一跳,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我愣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封还带着她体温的信封,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周围的起哄声、笑闹声都模糊成了背景音。
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反锁了房门,才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打开那封信。 信纸是带着淡淡花纹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她写了很多,写每次值日时我的捣乱让她又好气又好笑,写每天早晨看我走过篮球场时的期待,写夕阳下假装写作业其实心慌意乱,写那份不敢说出口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