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绕，车驶进一个老旧的小区，车轮碾过积水洼，溅起一片泥水。最终停在一栋灰扑扑的、六层高的单元楼下。几扇窗户亮着灯，像疲惫的眼睛。其中三楼的那一扇，窗帘拉着，透出的光黄惨惨的。
“就这儿了。”崔贝熄了火，声音里透着一丝如释重负，又混杂着新的紧张。
他先下车，撑开一把黑色的伞，绕过来给她开门，搀着她的胳膊。动作体贴，却透着一股疲沓的虚。月亮借着他的力下车，脚踩在冰冷湿漉的水泥地上，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钻，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楼道口堆着几辆落满灰尘的自行车，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像一块丑陋的补丁。声控灯大概是坏了，崔贝用力咳嗽了好几声，它才不情不愿地亮起来，光线昏黄，勉强照亮通往三楼的台阶。台阶边缘被磨得圆滑，露出里面的石子材质，空气里一股陈年的油烟、潮湿和某种说不清的陈旧气味混合在一起。
“老小区都这样。”崔贝解释着，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显得有点闷。
月亮没说话，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声响，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神经。
301的门没锁，虚掩着，一道光缝透出来，落在昏暗的楼道地面上。里面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和一个女人絮絮的说话声。
崔贝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暖气混着更浓郁的饭菜味涌出来，并不让人舒适，反而有点闷腻，像是某种东西被反复加热后的味道。
门厅不大，正对着客厅。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正从厨房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看见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月亮脸上扫了一圈，很快落到她肚子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实质般的有重量，月亮几乎能感觉到小腹处皮肤微微发紧。
这就是牧姨。比她视频里看到的要瘦小一些，但眉宇间的凌厉分毫未减。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髻，一丝不苟。身上是一件藏蓝色的旧毛衣，袖口有些磨損。
“回来了？吃饭吧。”声音平直，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恶。她转身又进了厨房，腰杆挺得直直的，像个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士兵。
崔贝的父亲老崔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是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男人，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略带讨好的笑容：“来了？路上辛苦吧，快进来，歇歇，吃饭吃饭。”
客厅不大，摆着老式的木质沙发和茶几，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国际新闻，音量开得有点大。家具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月亮换了拖鞋——一双看起来是新的，但样式很老土的棉拖鞋——被崔贝拉着在沙发一角坐下。沙发套洗得发白，坐下去能感觉到里面弹簧的形状。
“妈，这是月亮。”崔贝介绍着，声音有点紧。
“嗯。”厨房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伴随着锅铲碰撞的声音。
老崔忙着给他们倒热水：“喝点热水暖和暖和。这雨下的……路上不好走吧？”
“还行。”崔贝答。
短暂的沉默，只有电视里主播字正腔圆地报道着遥远国度的冲突。
月亮局促地坐着，双手捧着那杯热水，热度透过玻璃杯壁传递到掌心，却好像暖不进心里。她能感觉到厨房那边偶尔投来的、审视的目光。
